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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势愈迷

    一枝花最近很苦恼——他的饭票没了,他穿梭市坊,听说是因为中毒被皇上留下接受治疗。

    一枝花一拍大腿,懂了,武明空那厮干的。

    他很生气,这疯子红石不积极,断他饭票倒是利索,搞得他现在只能偷偷摸摸捡尸体捡小动物,不是皮包骨就是快烂了,和之前的新鲜货完全没法比。

    更何况丘神纪还给他钱呢!

    饭票我好想你,一枝花泪眼汪汪在丘神纪的私宅里打滚。

    外面热闹的天街与他无关,音乐,舞蹈,奇珍异兽,六百年里他看的够多了,他不是武明空,或者说武明空离他还太远,那个女人很是贪婪,不知道时间会不会改变她。

    一枝花回忆起他好像也有这么一段时间,美酒美食美人源源不断,身边的奴隶用孔雀的尾羽捅进他的嗓子,好让他腾空胃袋能吃得更多些。

    那时候他还能在阳光下活动,拿起竖琴弹奏音乐,加入效仿阿波罗和维纳斯的青年男女们,饮酒,追逐,纵情享乐。

    现在想来,他最怀念的是那时的阳光。

    现在,阳光于他如火焰,只会带来痛苦。

    一枝花从房间的一侧滚到了另一侧,身体贴着墙面,他趴在上面想,我要不要去找找那个死鱼眼呢?

    但他没想到,在他找到丘神纪之前,先遇上了一个老朋友。

    呸!是死叛徒!

    那个曾经让他功亏一篑的家伙如今成了有名的乐工,是安国的使节。

    管他是什么!一枝花恨恨地想,要不是卫兵来了,他非得要这个死叛徒付出代价!

    啊,不好,一枝花突然发现,他忘了在路上顺手搞着吃的回来,以至于肚子都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好饿啊!他又开始想念丘神纪了。

    饭票!饭票!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饭票!

    他的哭嚎丘神纪是听不到的,他甚至连喷嚏都没打一个。这段时间算是丘神纪有生以来最悠闲的日子,没有军务,没有巡逻,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自上次送走太平公主后,连每日的药都没了,整日除了吃就是睡。

    为了打发时间,他开始胡思乱想。

    比如:女皇为什么要杀他,又要救他。

    手指探进口腔,贴着齿列上沿移动,这是他无意中发现的——牙齿的形状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微妙的变化。

    尖锐,锋利,比起人类更像是兽类。

    指尖停在了犬齿上,稍微用了些力,淡淡的甜味便落在了舌尖上。但等他抽出手来,指腹上不见半点血迹。

    就和一枝花一样。

    红发的大秦人为了口rou什么都肯交代,比如出身,比如年龄,曾经丘神纪只当他嘴里的六百岁是脑子不好,但现在想来……

    恢复如初的指尖和一枝花被他割断的喉咙重叠在一起,组成了武明空那张少女一般的面庞。

    而皇帝如今已经六十八了。

    但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若是担心容颜永驻的秘密被发觉,那直接干脆些,将他直接囚于推事院不好吗,何苦多此一举,将他安置在太平公主的眼皮底下呢?

    武明空不是什么好心人会突然慈悲为怀,这个能哈哈笑着将人头当绣球抛着玩的女人向来讲求稳准狠,她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那就必然有什么让她必须绕弯子。

    丘神纪摩挲着指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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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明空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拒绝了女儿添件衣服的建议,并嘲笑了她的大惊小怪——比起这种小事,她的女儿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关心。

    丘神纪固然给她提供了一个新的试药人选,可是他才三十多岁,算得上年华正好,又是被囚禁状态,这药到底生没生效压根看不出来,总不能凭空安排一帮人去砍他再看药效吧。

    一个安排不好,再被他杀出来把事情闹大,事情才是真不可收拾。

    “真是一个个的都不让朕省心,”武明空朱笔一挥,将争一页的吏部送上来核审的各州刑犯全勾了斩首,如今这人是杀不得也杀不了,还偏偏不能放,堂堂大周天子竟自己把自己架到了。

    “罢了,”她把笔一扔,叫起了诚惶诚恐的女儿,“这事确实不好办,也是为难你了,”她布下阶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慢慢来吧。”

    但人算不如天算,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缝。

    武明空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人胆敢行刺,还真的刺到了她的脖子。

    空气在她脖颈间的血洞来去自如,凉嗖嗖的。在她受伤昏迷的时间里,冯公公替她包裹好了伤处,也搜查了宫中,但是并没有找到那个刺客。

    来时无人发现,去时也无人见到,这不是一个人就能办到的。

    冯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做事很是熨帖,这事当晚便交到了推事院。

    听闻皇上遇刺,来俊臣面上忧心,心里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跟着周兴处理这件案子,周兴提点他,人会说谎,但物不会,他默默地记了下来,大部分的事都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圣人还是那个疑心深重的圣人,从这点上来说她还不如来俊臣曾经打交道的那些泼妇,虽然她们贫穷,无知又粗俗,但也就是如此,她们总是那么无所畏惧,手一叉腰,路过的狗都得挨上两句骂。

    毕竟她们和他一样,低贱,所以能无所顾忌。

    唉,来俊臣叹了口气,取了一把长柄铁钳,周兴以袖掩面,端得是面慈心善。

    一片指甲被夹了下来,黏着血带着rou,惨叫声尖锐而绵长,又让他想到了丘神纪和那个弥散着血味的监牢。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乐工的声音细如蚊呐,手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来俊臣其实也知道她不知道什么,但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的想法。

    就好像圣人高高举起亲口说“至亲可杀”,然后又轻轻放下,随手拿个安国使臣打发了便再不提。

    真是诡异,那个女人是大度到能放过刺杀她的人的,那种人吗?

    真是活见鬼了,自从丘神纪,莫名其妙的……之后就……来俊臣从没觉得世界这么混乱过,他连句完整的话都整理不出来。

    但是他只有两件事:一是必须要尽快把周兴解决掉,这老东西真是滑,手从来不自己动,锅永远别人背,安国使节以死证豫王清白,然后完完整整地受皇帝接见又完完整整地出来,不解决掉周兴,自己就得被扔出去。

    二是,他得找到丘神纪,找到他,剖开他,了解他所有的秘密解开他身上所有的谜团,那么这长久以来的所有困惑烦闷都将得到解决。

    他莫名的就这么觉得,和前者不一样,前者他十分确定,但后者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没有任何依据经验给他,可他就是这么觉得。

    但是从哪下手呢?周兴,丘神纪……他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信息。

    但是皇上是不会允许的。

    得想个法子,来俊臣想,神经质地摊开手指,又一根根地弯曲,攥起,用指甲刺掌心的rou,要想个法子,他告诉自己,要想和能凭空把眼线这种东西,扩大个几十倍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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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拱二年三月,帝下令制铜匦,置于洛阳宫城前,受天下密奏,以效先贤广开言路,凡上奏者皆有赏,一经查实,封赏加倍,如有不实,概不追究。东延恩匦为崇仁检,南招谏匦为思谏检,西申冤匦为申明检,北通玄匦为招贤检。又设匦使院,严查匦中表疏,所其中由之官,节级科罪,冀寰中靡隔,理匦以御史中丞侍御史一人充使。然来俊臣等借此行构陷之事,致使朝堂动荡,牵连甚广,三省六部形同虚设。

    来以铜匦为瓮,引周兴入其中,待其入后锁死,架薪于四周,令其承认构陷豫王一事;后以大理寺窝藏谋逆,逮捕刑部及大理寺大小官吏至推事院审讯,大理寺少卿,天水郡王李饼及随身书吏张言川抗命潜逃,大理寺录事王七下落不明。

    同年九月,突厥犯武周边境,纵兵劫掠,周军不敌,无奈退守。

    十月,突厥伙同吐蕃,举兵二十万南下,治所失守,关内百里尽被劫掠一空,人烟尽消生机罕见。帝闻之大怒,问责于兵部,兵部上疏陈言,疏中一曰缺兵少将,二曰信息不畅,此前多有上有奏然始终不得结果;三曰粮钱,国库铜多用于佛像,以至钱币不足;四曰人心不稳。帝见奏疏,以其办事不力,推诿责任,撤其官职交由推事院处理。

    同年十一月,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纪起复,得召见,领受征讨突厥吐蕃之命,暂领兵部尚书衔,同吏部户部工部商讨相关一应事宜。

    此时来俊臣已是三品太仆卿,身着紫服,站在朝堂前列,看着金盔亮甲的将军拾阶而上,眉眼冷峻依旧,身姿挺拔依旧,风采一如当年,分毫未改,依旧半个眼神,都不给到他。

    来俊臣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看着丘神纪行礼领命,只觉胸口一股浊气尽数散尽。

    将军啊,来某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