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梨涡浅笑

    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之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银装素裹，皓然一色，只有红梅爬过宫墙为这满世界的绵绵雪色添一丝生气。

    齐盛驸用勺子推了推碗里的茯苓粥，恹恹道：“终日吃些这……腻也腻了。”

    小婵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恐迁怒于王后，忙解释道：“回王上，茯苓粥有宁心安神的功效，王后娘娘知道王上cao劳国事，特命小厨房做的。”

    元柳卿然淡然地瞥了一眼他碗里的粥，轻声道：“王上若是不喜欢，下次换换便是了。”

    “罢了，你是有心的。你若是喜欢喝，本王陪着便是。”齐盛驸神情舒朗许多，漫然地说着，接着便又让宫女盛了一碗。

    元柳卿懒懒地点点头，没再说话。室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冷冰冰的，明明有炭火煨着，却怎么也热不起来。一时辨不清究竟是殿外更冷还是殿里面更冷。

    “想来处理监官的事，王后已经知道了吧。”齐盛驸看着她，率先打破沉默，“本王以为你会给他求求情。”

    “王上做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臣妾无需多言，免得画蛇添足。况且臣妾听说那厮干的是买卖官爵的勾当，一个外朝人竟有如此手段，想来您怎样处理都不为过。”元柳卿答得谨慎，让人瞧不出一点儿私心。

    齐盛驸浅笑凝睇：“你是天朝人，能有这份心很难得。”

    “常言道‘嫁稀随稀，嫁叟随叟’，既然臣妾已经成为了之野的王后，自然是万事以您为重。”元柳卿端然道。

    齐盛驸慰然不已，只是看着她一脸和煦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免细细思索起来。

    二人成为夫妻这么多年，他几乎想不起来元柳卿很失态的画面。或喜或怒或嗔，皆是蜻蜓点水，点到即止，一副人淡如菊的样子。上次小产后，他本以为她会因着伤心闹好一阵，结果并没有。他看不懂她，他觉得这是自己第一次没有完全看懂一个人。蓦地有一种恶俗的趣味涌上心头，她和吴恩在一起欢好时也是这般麻木自持吗？

    想得愈发远，自觉不适，不愿再深思。

    “王上，”白喜躬身行了个礼，“吴将军觐见。”

    元柳卿心口收紧，手中的筷子顿了顿，垂首看着面前的玉碗怔了许久。因为打仗的原因，她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吴恩了。

    齐盛驸喜悦不已，倒是没有注意到元柳卿的神情，忙道：“现下吴将军可在开元殿候着了？”

    “吴将军知道王上挂念他，一刻都不愿多耽搁，得知您在王后娘娘这里用膳便匆匆赶来了，现下已在延福殿外候着。”白喜恭然道。

    齐盛驸神色一滞，脸色沉了三分，默默喝茶清了清口，什么也没说，只看着元柳卿。

    “只怕不妥啊王上，吴将军虽然劳苦功高，又素来与您亲近，可是他终究只是一个外男……”元柳卿微微欠了欠身子，“不是臣妾赶客，只是让吴将军进来这内殿，实在有违礼度。”

    齐盛驸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旋即和缓道：“不打紧，你是规矩惯了的。本王还在这儿呢，怕什么？再说，外面下着雪，你让他再来回走一趟，怕是要成雪人儿了。”说着握了握元柳卿的手，示意她贴身坐下。

    元柳卿不再辩驳，安静地吃起了粥，只是吃得糊里糊涂，一点儿滋味也没尝出来。

    “王上万福！王后娘娘……万福！”吴恩恭敬行礼。

    “快起来吧！原以为你下午才能入宫，是本王疏忽了，宫宴什么的都备在晚上了。”齐盛驸一面让吴恩坐下，一面又示意宫女给吴恩也盛了一碗粥。

    吴恩顿了顿，恭声道：“多谢王上挂念，想着早早与您汇报，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先进宫见您。”

    元柳卿见他二人攀谈畅然，这才心下微微放松，暗暗瞧起了吴恩——

    他比从前瘦削了一些，皮肤也被黄沙吹得更加黝黑粗糙，让人看了不禁一凛。如絮的雪花来不及拂去，已沾满了他身经百战却略显寂寞的战袍。唯一不变的是他那一双含情的眉目，仿若还在诉说那些衷肠。

    “王后可是累了？”齐盛驸见元柳卿有些走神，仿佛倦怠不已。

    元柳卿忙回过神来，笑道：“没有，臣妾只是听着外面悉悉索索的，似乎是宫人们在院里扫雪嬉戏。”

    “白喜，你让他们要扫雪便安安静静地扫，叽叽喳喳吵的紧，成何体统。”齐盛驸吩咐道。

    元柳卿忙阻止道：“不打紧王上，臣妾听着他们有说有笑的，也觉得心中喜悦。”

    齐盛驸看着她若有所思，随即温然道：“你自己恪守着规矩，倒是对旁人宽松些。”

    元柳卿难为情地扯了扯嘴角，颔首示意。吴恩偷偷瞥她一眼，心下温意絮絮。

    “小婵，你去再添点碳火。”元柳卿轻咳两声。

    “冷了？”齐盛驸关切地看了看元柳卿。

    吴恩眉头微蹙，郁然道：“定是末将从外面带了寒气。”

    元柳卿抬眼瞧了瞧吴恩，正对上他璨若星河的眸子，泰然微笑道：“是有些凉，添两块炭便好了。”

    齐盛驸看着她浅笑的模样，一时愣了神，原来她笑起来有梨涡啊，以前竟是没有注意。

    “去取件厚衣服给王后披上。”齐盛驸温和道。

    “谢王上垂怜。”元柳卿含笑看向齐盛驸，桌下的脚却伸向吴恩的腿，上上下下地蹭了又蹭，缠绵悱恻。

    吴恩身子一震，眸子颤了颤，耳根子都红透了。齐盛驸瞧他这窘态，关切道：“这是着了雪，患了风寒吗？怎的面色这样红！”

    元柳卿默默笑着，含情看向吴恩。

    吴恩不敢正视她，只觉得通身火热，竟起了些反应。他看着齐盛驸，心下又隐隐有担忧之感，不自然地凝眸道：“应是如此，末将觉得身上突然有阵妖风刮过似的难受。”

    元柳卿听到妖风二字，差点笑出声来，只是面色如常，饶有兴味地又故意用脚蹭了蹭吴恩的大腿根部，眼丝里回转着几分欲语还休。

    吴恩整个身子发软，勉强用定力强撑着自己不再失态。想来已有大半年没有碰过女子，已是敏感不已，面对这赤裸裸地勾引，堂堂九尺男儿如何受得了！

    “王上……”白喜附耳在齐盛驸低语几句。

    齐盛驸面色变了变，忙起身穿衣，焦急道：“兰妃那里有急事找本王，王后你先好好款待一下吴恩，本王过去看看。”旋即便离开了。

    元柳卿见吴恩眉头微蹙，轻声道：“吴将军是不是也担心了？”

    吴恩微怔，忙道：“恕末将愚钝，不明白王后娘娘此为何意？”

    元柳卿挑了下眉，似是而非地笑了笑。

    “兰妃娘娘有王上挂心，如何也轮不到末将去惦念。”吴恩急切道。

    “不必担心，应不是什么大事。王上若是十次留在本宫这儿，兰妃就能叫走七次。”元柳卿神色清冷，淡淡道。

    吴恩见元柳卿这样，心下有些着急，想解释些什么，只是看着周围宫人都垂首侧立，实在说不出话来。

    “听闻吴将军此次出征屡立战功，本宫在这先恭喜吴将军了。”元柳卿端然道，“只是本宫身为后妃，实在不便留您……”

    吴恩怔了怔，眼里的不舍和深情梳密又斑驳。

    元柳卿不等他开口，故作夹菜之态，凑到他耳边低低道：“今晚亥时，水兰阁。”声音清婉仿若珠落玉盘。

    吴恩下意识地喝了口茶，打眼瞧了一圈。

    “小婵，送客吧。”元柳卿看着吴恩含笑道，眼睛里满是引诱，“送把伞给吴将军。”

    吴恩拱了拱手，说道：“末将谢娘娘款待。”

    待众人撤去，元柳卿倚在榻上歇息，懒懒地看了眼小婵，说道：“那茯苓粥只是本宫想喝，既不是本宫做的，你也不必扯了情意去为本宫讨王上欢心。”

    小婵垂首萎靡，委屈道：“奴婢怕王上生气又怪了您去，再不会了。”

    元柳卿眉目温然，拉过小婵的手，“本宫知道你的心，只是……本宫懒得为了这点儿蝇头小爱与王上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