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泠泠水声。

    越过茫茫白雾，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漆黑的河。河水乌沉如墨，深不见底，唯一座狭窄小桥横跨其上。

    桥面由青石铺成，前后共五格台阶。却不知是否走过的人太多太多，使得本应粗糙不平的表面变得异常光滑。

    桥边断断继继传来一阵阵哀婉凄厉的恸哭声。

    白愁飞随着人流向前挪动，就看到一老媪端着一碗热汤，颤颤巍巍地递到正哭泣的女子唇边。

    老媪劝道：“喝吧，喝了就会忘了。”

    那女子却死活不肯，掩面大哭道：“我不要忘……我不要忘！”

    声声泣血，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可身旁众人竟无一人看她，就连那老媪也仍是神色淡然，维持着递汤的动作。

    过了不知多久，女子终是认命喝了汤。待一碗饮尽，再抬起脸来，她便已同旁人一般双目无神、一脸漠然，只余眼下残留两道泪痕，仿佛方才的哭啼不过一场幻梦。

    随后她的身影也融入过桥的队伍中去了。

    饮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忘。

    白愁飞心下了然，想必这里就是人死后才能来的地府了。这么说来——眼前这条黑漆漆的河就是忘川河，河上这座窄桥就是奈何桥了。

    等过了奈何桥，就又是崭新的一辈子了。什么金风细雨楼，什么六分半堂，什么朝堂江湖，统统都是过眼云烟，不必再提。

    只是白愁飞心中还有一丝不爽。他不择手段，不惜背叛兄弟，认贼作父，到头来却还是输给苏梦枕，就算再重来一次，他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胜过那个人。至此，他不得不心服口服。

    但是——

    明明先认识王小石的是他，先对苏梦枕动心的也是他，凭什么最后他俩同仇敌忾、惺惺相惜，反倒是自己成了三人中的局外人。他一想到自己死后，王小石与苏梦枕情投意合拥在一起的画面，他就气得如鲠在喉，恨不能喷出一口老血来。

    可死了便是死了，他纵是再多不甘心也终究于事无补。

    白愁飞深深叹了口气，将盘桓于脑中死前最后一眼见到的苏梦枕狠心甩开，然后伸手接过孟婆汤。

    正当他准备一饮而尽时，却忽然飘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拦住了他。

    “公子且慢，阎王大人有请。”

    白愁飞被黑白无常带去了阎王殿。

    阎王殿极为宽敞，所有摆设均用冰冷玉石雕刻，透露出一派森寒庄严的气氛。殿里未燃明火，数颗明珠悬挂于顶，整个大殿都笼罩在淡淡珠辉之下。

    白愁飞踏入殿中，只见一人正端坐在宝座上。那人一袭黑衣，气宇轩昂，想必就是黑白无常口中的阎王大人了。

    阎王见到他，嘴角微挑，问道：“堂下来人，可是……白愁飞？”

    白愁飞点了点头。

    阎王又问：“你可知我请你来，所为何事？”

    白愁飞一片茫然：“在下不知，请大人明示。”

    这时又从旁边阴影里走出一小老头来。

    小老头走到白愁飞身前，一捋胡须，悠悠然说道：“算你小子命好。今日恰逢三界大赦，地府也依循往日旧习，择今日新鬼中的第一百名赦其罪，允其诺，要不然你以为你这一身的罪孽如何能安然无恙。”

    白愁飞听得背后冷汗涔涔，他这一路上见过不少被鬼差捉去滚刀山，下油锅的受刑人，想到自己差点也是其中一员，不免心有余悸。

    小老头见他被骇到面色惨白，竟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阎王不耐烦地拿手指敲了敲桌面，小老头才堪堪收声。

    阎王催促道：“判官，该说正事了。”

    小老头复又问道：“罪已赦，那便只剩下允诺了。小子，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

    白愁飞眼眸微阖，不由自主地想起苏梦枕，想起最后相见时的那顶猩红轿子，想起他裹在大红披风里苍白颓败的脸，不甘、恼怒、迷恋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久久难以平息。

    当他再睁开眼时，心里已有了答案。

    他说：“我想与一人……再续前缘。”

    阎王听了他的回答，颇为好奇：“哦，是何人？”

    白愁飞微笑道：“正是我的好大哥，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

    可话音刚落，一旁的小老头却摇了摇头：“这个不行，苏梦枕已经去投胎了，要不你还是换一个吧。”

    “你说什么？”白愁飞大吃一惊。

    苏梦枕怎么可能会死？那个苏梦枕，那个病毒伤也无法拖垮他，身处绝境也能逢生的苏梦枕，怎么可能会死？

    没有人能杀苏梦枕，除非是他自己，究竟是谁，能将苏梦枕逼到这一步？是雷纯，还是……

    浓烈的恨意渐渐漫上来。

    白愁飞沉默半晌，突地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凄厉，最后已是咬牙切齿：“好！好！好！原来就算是堂堂阎王大人，也有办不到的事啊，既然无法允诺，又何必夸下海口！”

    “你！”

    小老头没想到白愁飞竟敢如此大胆，对阎王出言不逊，瞬间板起脸来准备呵斥，却被阎王拦下。

    “有意思。”阎王挑眉笑道：“那好，我便答应你，让你和苏梦枕再续前缘。”

    小老头急急出言劝阻：“大人！cao掌命数已算有悖天道，怎可得寸进尺！此事万万不可！”

    阎王却没理会他，仍对白愁飞说：“我虽答应了你，但这缘，如何续，怎么续，就得看你自己了。”

    说完就招手唤出黑白无常来，命令他们将白愁飞带到轮回台去。

    于是一行人向轮回台进发，被称作判官的小老头实在放心不过，便也随着一道来了。

    一路途经忘川河，白愁飞这才发现河畔原来开满了鲜红妖冶的花。行至奈何桥边，桥边依然响彻着哭声与悲鸣，不愿放下的人还是很多，白愁飞不禁感叹自己又何曾不是呢。

    当孟婆汤再度端上来时，他已是不同心境。

    见他犹豫，小老头阴阳怪气道：“快喝呀，破戒可没有第二次的。”

    白愁飞思衬片刻，仰头饮下。

    过了奈何桥，左转就是轮回台。白愁飞摇摇晃晃地踏上轮回台，喝完孟婆汤的他此刻脑子一片混沌，不知该走向何处。

    却于一处道口瞥见一抹红。

    为什么偏偏是红色？

    那红色引诱着白愁飞不断靠近，随后道口里突然涌出一股巨大吸力，将他吸了进去。

    “坏了，他怎么投到妖道去了呢？”

    “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