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轮回2（下）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夜凌云在会议室的门前停下，随手输着密码，“非要让我和你单独回殿，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那么，我长话短说。”夜凌云总指挥从容进屋，将副将位子的椅子拎到夜凌云身边。他略微思索：“你的记忆里没有另一个你穿越回来的事情。那么，苗条俊呢？”他瞧夜凌云摇了摇头，像是预料之中一般，在纸上打了个叉，随后画了几个圆环，“如果说十万年的轮回一直在进行，那么我们假设，每一个夜凌云最终都会成为超兽战士，而此前的每一个夜枭子都会反水、失败、最后自戕。” “苗条俊可以穿越，是借助了夜枭子的力量。我没有遇见他，那是不是说苗条俊没有穿越？”夜凌云随即反应过来，“又或者，他穿越了，却不是因为夜枭子。他是答应了夜枭子，要来杀我，才会来找我，如果他没有答应甚至没有遇见夜枭子，那他就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点就透。”夜凌云总指挥露出一个轻松愉悦的笑，“为了保准些，我想现在应该还可以调出来十万年前的资料，如果有人穿越到四平，应该会有能量波动。”他有些生疏地cao控着面板，一边检索着，一边继续道：“我只能说这是一个猜想，就像你认为存在旧轮回一样——我的意思是，我很担心，在那个轮回里，超兽战士战败。” “战败？”夜凌云压眉，“你知道，在夜枭子赶到前，我们几乎就快打败鬼谷了。没有夜枭子和云蝠军团，我们应该会赢得更轻松才对。”“信念——要是枭子在就好了，他总能找到我们需要的。”夜凌云总指挥小声道，随即抱歉一声，“其实我也不清楚，但是你看，那个穿越来见你的夜枭子有实体，还穿着那样一件斗篷。有谁可以给他重塑身体呢？冥王不会，雪皇更没有那个仁慈之心，那便只剩下鬼谷了。可鬼谷如果输了，哪里会有这种机会呢？可是为什么会输，除了你的信念没有提升到那个程度，我也想不出来。” “信念。”夜凌云轻声重复道，他看着夜凌云总指挥一时间不知道按哪个按键，走过去替他按下。“呀，原来你知道怎么找。”夜凌云将界面调到自己这里：“有时候夜枭子忙不过来，手边又没别人，东西需要我自己找。”他说着，听见对方笑了一声，“怎么？” “你这么熟练，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吧？一次两次手边都没人也就算了，次数多了，你也没反应过来？”“一些小事，计较什么。”夜凌云古怪地看他一眼。对方静了静，像是无可奈何：“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枭子会笑我以前迟钝了——我是说，你去找夜枭子，他会告诉你的。”夜凌云动作停下来，但很快他就手指一划，将数据调出来：“我找过。一次？又或者两次？在一开始的时候——那时候百废待兴，而他的确很忙，我有必要说明他并没有同我撒谎。后来，我学会了，也就没有必要了。” “为什么？”夜凌云总指挥问道，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为什么知道他忙得顾不到这些，也不分去他一些事务？为什么学会了就没有必要？夜凌云在心底补全这些，但是他也没有回答。 “很好，磁场数据没有波动。”夜凌云总指挥挑眉，又把界面给他，“我还需要关于云蝠盾的。”“云蝠盾？”“异能锁给了枭子之后，我很少用它。不过你知道，我天赋异禀，用了一些年去修炼，异能量增长得很快。只是，”他撇了撇嘴，“我依然必须凭借异能锁才可以超兽武装。”“然后他教了你不用异能锁进行武装的方法。”夜凌云替他说道。“对——作为我教他鬼影劫的回报。”夜凌云心里一时愕然，转念却又觉得当然，连异能锁都给了，不过是鬼影劫罢了。 “你还记得第一次武装时的感觉么？直到武装成功前，我很久都没有过那样的心情了。”夜凌云总指挥略一歪头，想起来夜枭子将军看见自己一对蝠翼时惊奇却又遮遮掩掩的别扭模样，不禁莞尔，“而且，那一次我明显觉得自己的异能量突破了一个瓶颈，护体能量也更加丰沛。那时候我想，如果再和你打一次，我的云蝠盾一定可以承受你的攻击。” “所以你觉得，问题出在云蝠盾上。”夜凌云下意识有些抗拒，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能力。“没有不破之盾，只有没有遇到利剑的盾。”夜凌云总指挥道，“拿数据说话咯——每隔上几百年都有一次异能量检测，对吧？” 夜凌云凝视他一眼，将数据调出来，听他比较之后轻叹一声，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他微微闭目：“所以，旧轮回里，我没有穿越，没有领悟异能量与信念的关系，异能量停滞在那个时候，而我的云蝠盾也没有抗住鬼谷的攻击。” 夜凌云总指挥抿着唇，想了想还是宽慰他几句：“都说了，这只是猜测，用自己的假设去论证自己的假设，自然会成功。而且，你看，你们这一次不是没有输么？” “你没必要安慰我。”夜凌云道，他背过身去，恰好对上西去的钩月。“别让自己陷在痛苦里。”夜凌云总指挥道，“或许轮回自己也不满意这样的结局，它才你可以穿越回来，让你开辟出走出轮回的路。”夜凌云问他：“那你回到过去了么？” “当然，”夜凌云总指挥眉头一皱，他忽然发现了自己一直忽略的事情，“只是那黑洞，是我自己主动去闯的。我的意思是，那时我可以感知一股与黑洞引力相反的力量，它没有来源，却在想办法将我先外拉扯。我原以为是时空扭曲，脚下磁场的力量，可如今看来——”他心底一阵后怕，“那是轮回在进行修正。” 夜凌云略一回忆，摇了摇头：“我是同火麟飞他们一起消失的，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拉力。”“如果唯物一些，这是一个概率问题。只要轮回次数足够多，即便你被扯进黑洞的概率微乎其微，也至少有一次会进入穿越之旅。如果唯心一些，大概是狂妄的命运一时失察、遗恨千古了吧。” 他沉默着，难道他们的一生、所有的爱恨都是无形之主用来取乐的闹剧？而这窗外月钩冷冷清光，是每一场轮回的背景板。他无端想起穿越十万年的夜枭子，有多少次轮回，便有多少个夜枭子阴差阳错来见他，一番纠葛又将异能锁交给他，却又偏偏不肯认命，求自己去杀他。 他忽然想起听苗条俊提起过，只有具备坚定信念的人，才可以进入永恒轮回。 不肯认命、永恒轮回……夜凌云闭上眼，他听见自己心底一道冰裂般细微的声音：“不，不是因为命运失察。是因为夜枭子。” ＊ 旧轮回。 夜枭子立在月下，他从负能量体恢复成实体已经很多年了，却依旧十分不真切。他试着握了握拳，却依旧没有实感，于是他抬眼，看见殿外排列的云蝠军团，恍若昨日。他等了许久，才又意识到自己才是将军，而他的前任、曾经夺走他首领一位的夜凌云仍身处牢狱之中。他不仅夺回了将军之位，夜凌云的异能锁也在他的手中。 鬼王的使者来见他：“鬼王要求你即刻带领云蝠军团奔赴前线。”夜枭子冷冷看过去：“云蝠军团已经连续多年征战，鬼王答应过，给我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使者只是重复一遍，不容抗拒地回视他。夜枭子在漫长的沉默后：“列阵。” 战争，战争，战争。他在胜利与失败之中忘记了年月，等鬼王如愿以偿时，他得到了许多赏赐。鬼王亲手将那件斗篷披在他的肩头：“你做的很好，可以去准备下一场战斗了。”他跪在阶下，没有回答。 夜枭子沉默了很久，直到士卒过来扶起他，偏偏他觉得肩头万钧之重，压得他身形一晃，跌坐在地。“将军。”他抬眼，看见士卒面上的疲倦与血痂，觉得他格外面生。“将军，您需要休息么？”夜枭子起身，他觉得腿有些发麻，避而不答：“你多大了？”他得到一个答案，年轻得出乎意料。“这样小就离家了？”“战事不断，总需要士兵的。” 夜枭子没有再说话，他裹紧了那件荣耀而耻辱的斗篷，悄声一个人到了城里去。云蝠城有着苍老的城墙，他幼时老城墙就立在那里，西北角有一道缺口，刚好可以容纳一个孩子爬行。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见到断壁残垣、老幼失所。夜枭子静静坐了许久，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回殿里的。 夜枭子在许多个月圆月缺之后，拜访了夜凌云。他从未来见过夜凌云——不屑于，又或者更多的原因仅仅是他没有时间——任他在火山狱的最底层自生自灭。他等待狱卒打开牢门，心想他这一生最恨之人有没有一命呜呼。 他在一片黑暗里见到了一双明亮的眼，幽深的红如溅在地上的血。夜枭子下意识便想错过眼去，但是他没有，强硬地让自己与夜凌云对视。“关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门。” 夜枭子将异能量聚在指尖，凝成一小团光。夜凌云受不了这突然出现的光明，拧着眉闭上了眼睛：“你来杀我了。”夜枭子悄声将光暗下去一些，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平静非常：“我来抽光你的异能量。”“我以为你几万年前就会这样做了。”夜凌云冷笑一声，“你拿走我异能锁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不连我的异能量一并夺走呢？”“你的异能锁，是鬼王拿来赏我的。夜凌云，我并不想要你任何东西，和你有关的一切都让我恶心。” “哦？”夜凌云大概适应了光，睁眼看向他，一双眼竟是凛凛的恨。夜枭子怔怔看着他，忽然笑出来：“你在恨我，你终于肯恨我了。”他忍不住俯下身子，“被仇恨折磨的滋味如何，将军？我就是被怨恨折磨了十万年。” “不，我不恨你。”夜凌云平静而出乎意料道，“我只是在恨自己。”夜枭子笑意消散，但他仍在皮笑rou不笑：“恨你自己没有早日除掉我么？”夜凌云喉间滚动，最后只道：“恨我自己成为将军。” 夜枭子一时间连假笑也无法维持，他凝视着夜凌云，妄图从他面上找到丝毫作伪的证据。他眨了眨眼，捏住夜凌云的下巴：“那可真可惜呀，我原本想让你当将军当得更顺利一些。”他看夜凌云疑惑，“把你的异能量给我，让我回到过去，杀了十几万年前的我。” “为什么？”夜凌云问道。夜枭子没有回答他，而是握住他的手：“回到过去需要的异能量太多，我算了一下，要么牺牲云蝠军团，要么吸光你的异能量。你应该舍不得军团，对吧？放心，或许等你疼过这一阵子，再睁眼会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活着。” 夜凌云觉出体内的异能量在不断流失，急声劝道：“杀了你自己没有用，夜枭子。只要我还是将军，一切都不会改变，没有了你还会有别人。”他浑身作痛，模糊的视线看不清夜枭子的神情，他竭力吐出几个字，“若你真的要杀，来杀我。你来杀了我。” 夜枭子承受着汹涌而来的异能量，痛苦比他预想的还要厉害，他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个字。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只剩下一团还未散尽的蓝紫荧光。 你来杀了我，余音犹在耳畔。夜凌云，你在说什么疯话？夜枭子起身，整理好自己的斗篷，他喃喃自语：“我若杀了你，我们的族人又该交给谁呢？”他抬头看见一扇窄小的窗，晃晃一角残月。 于是他穿越十余万年，却不料彼时将军非他，一路被追杀，直到遇见年少的夜凌云。他在得知夜凌云没有异能锁时，心底浮出了一个猜想。 夜枭子对月想了整整一日。他想了想许久，最后还是避不开他心底的答案。他顿悟，毫无征兆地，又像是轮回一时玩心大起，想让他知道这一切的缘由——他所妄想改变的不是一世命运，而是永恒的轮回。他杀了夜凌云回到过去，坐在这华贵之月下，等着异能量耗尽而身死，等着夜凌云拿回他的异能锁，等着夜凌云百年后再遇见他等着一个又一个的十万年。屈服于命运不好么？乖乖地完成轮回的最后一环。 夜枭子忽然一笑，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早已经不重要了，可是他不肯认命。 他在拿到异能锁后，曾召唤出同夜凌云一样的云蝠神。可他来不及扶摇直上、奔月而去，恶心得在驾驶舱内几欲作呕——这被赋予神性的庞然大物像是在嘲笑他，嘲笑他是一个伪神。而现在，异能锁仍在他腕上，他却没有异能量让他在碰一碰月亮。他想起此时的一百年后，云蝠盾挡在他的身前，异能量碰撞出的光芒一如圆月，而那之后夜凌云替他救他又救了多少次？ 异能锁交出去，我可以什么都不欠他。夜枭子心想，他踌躇着摘下异能锁，濒死的感觉又将他吞噬。夜凌云死时也是这样么？痛成这样却还要说“你来杀了我”——杀死夜凌云。夜枭子心想，或许他可以听一听夜凌云的，毕竟在他们不得不共事的十万年里，夜凌云的决断从来没有出过错。可是、可是——我们的军团呢？我们的族人呢？你是让我继续成为将军、然后看着云蝠军团丧命在猛虎族的手里么？还是让我将军团随便交付给谁，耽于享乐的贵族、野蛮蠢钝的莽夫？ 四平明月在上，其实应该让夜凌云穿越来的。夜枭子有些报复心地想着，让夜凌云来做个决断——你说错的源头是你，那你来说服自己好了，看看年少的你在得知一切后，是选择信你放弃首领之位，还是选择来杀我。何况，即便他放弃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或者其他人——可以带着族人们好好活下去呢？或许你自己都活不了几年，就被我设计除掉了。夜凌云，你死前怎么还会执着得那样天真？你怎么认为自己会为了铸成一把剑而放弃执剑的资格？正如你说的，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难道要你杀了所有人么？ 他将异能锁交给了年少的夜凌云，少年有着与他所恨之人一样的面容、一样的骄傲、一样的未来，甚至是一样的神明。他摘下兜帽，试图寻觅空中夜凌云的身影，而他只觉得夜凌云此刻前所未有的渺小，同他一样——可往往最不起眼的东西，才是最致命的一击，不是么？ 夜凌云，你来杀了我。 每一个我。 ＊ “录像你们看见了？”夜枭子将军道，他揉了揉额角，冲着身边道，“喂，你到底碰了哪里才触发的录像啊？”夜枭子没有理他，他捏着异能锁，觉得胸中郁结，手指在异能锁投射的界面里翻阅几下，哪一段记忆也不想打开。“不想看，就给我咯，反正最后也要还给我。”夜枭子将他伸来的手打回去，向着床尾又靠了靠。 夜枭子将军一阵吃痛：“刚才还要我安慰你，你可真是翻脸无情。”他又转回来看通讯器，“我们还看了一些别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夜枭子留下的，等我们排好顺序发给你们。不过大致上，和凌云猜测的差不多，一些小地方有出入——比如苗条俊和火麟飞他们一起进黑洞这事。” 夜凌云总指挥随笔记下：“好——不过你不要忙得太晚。”“没办法，回家再补觉咯。”他这边关了通讯器，看向夜凌云，见他只是凝视着屏幕，便凑过去一看，画面刚好停在了牢房中二人短暂谈话的那一刻。“其实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不是么？”夜凌云闻言：“不。除了首领之位，他想要的一样也没有得到。强大的军团、安适的族人——”“还有你的恨。” “他希望我恨他。”夜凌云道，露出些困惑来，求解般看向他。“那你恨么？”“从未。他背叛之前，我并不在乎。他背叛之后，我只恨我自己。”夜凌云平静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希望？”他停顿片刻，犹豫着，“他现在也这样希望么？” “我不能揣测他什么，你不如自己去问他。不仅仅是问他，也要告诉他，在你拥有感情之后，你也不恨他。”夜凌云总指挥不带犹豫道，“其实，我曾误以为你会爱他。” 夜凌云下意识拧眉：“我并不爱——”他觉得心底有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于是改口道，“我认为，我和夜枭子之间的感情，并不重要。”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是恨。” “你看起来没有那么无视他了。”夜凌云总指挥嗤笑一声，他侧着头，神情有些像夜枭子将军得意时的模样，“应该勉强是一个很好的开头。我和你讲过我与枭子之间的事情，或许对于每一个你我来说，学着去关心一个人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即便你在强烈的刺激之下，才觉出心底埋藏的感情，可是，没有这强烈的刺激，那些细小的感情，你要怎样去注意？” “我和枭子不一样，他总觉得你们两个应该有点什么。”他想起伴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眼，“我对你们之间什么关系没有兴趣，你爱与不爱、爱他或者爱其他人，都无所谓，就像你对我和枭子一样。我只是觉得，这是你应该去学习的。” “你看，每一个夜枭子——我是说在你之前的每一个，包括我——最后都会愧对云蝠军团。”夜枭子面色惨白，像是已经麻木，“或许我好一些，没有将整个云蝠族牵扯进来。不过，这应该感谢夜凌云。他现在知道了族人因他幸免于难，心里应该会舒服很多。” 夜枭子抬起头：“你大概也不知道，我很嫉妒你。我这样的人是注定卑劣的，我并不在乎别人这样指责我，相反的，我不屑于夜凌云他们所坚持的原则，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用什么手段有什么区别呢？而指责，不过是他们输给我后无力的反击。同样都是投靠鬼谷，为什么你可以如愿以偿，而我却功亏一篑？因为我没有夜凌云做遮掩么？还是因为最后我一念之差、没有改变我的选择？像是命中注定。”他分外无力，连笑容也无法维持下去。 “可你不认同命运。就像你交给夜凌云异能锁，并不是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是为了让他去改变一样。你答应了夜凌云，与他重建军团。”夜枭子将军提醒道，“我想，你不会违背这个诺言。” 夜枭子垂下眼睫：“我不会违背它，我会尽我所能去履行它。”他将异能锁塞给对方，侧过身，精疲力尽地躺下。 “感谢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和他道谢呢？”在许久之后，夜枭子将军叹息一般，“再去试一试吧，我想，他现在更希望听你说一些心里话。” 用过饭，所有的资料汇总好，整个旧轮回复盘下来，半日便一晃而过。期间异能锁再一次消失，毫无征兆地，在夜枭子拷贝数据时。来访的二人不得不延缓了他们的归期。 “为什么它会消失？”夜枭子将军粗略地列了几个数据，显而易见地，异能锁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间隔也越来越短。他将纸揉作一团：“这也是一种轮回的修正么？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完成了新的轮回。” 夜凌云总指挥再次回想那七大平行宇宙连接的七日，确定自己并没有任何遗漏疏忽的地方。“问题出在异能锁上，答案应该也是它。”他目光一沉，“我总觉得这是一个警告。我的异能锁不知从何而来，现在又可能不知向何处去。可当我回到过去，过去的我也同样拥有。或许它消失，是为了让我们去闭环轮回。” 在每一世，夜凌云与夜枭子的轮回都独立于十万年之外，又囊括十万年。战胜鬼谷是十万年的终点，而非他们的终点。夜凌云总指挥思及至此，一抚额角，“可枭子的轮回——”他想到那异能量耗尽而亡、烟消云散的结局，忙握住夜枭子将军的手，极不赞同地皱眉：“总会有别的办法。” 夜枭子将军反应过来，反握住他：“我又没存死志，那样紧张做什么？”他眨了眨眼。 “只是旧轮回里的夜枭子是为了军团与族人，在新的轮回里，你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异能锁的警示么？”夜凌云问道，“玄易子说，只有具备坚定信念的人，才可以进入永恒轮回。” “信念不信念的，又不是说穿越只有这一种方法。他只要让轮回闭环就好。”夜枭子摆手，他显然并不在意这件事。他看向夜凌云：“冥王的黑洞应该也可以让人穿越吧？”他看夜凌云点了点头，又略一思忖：“只是，他们这样，说动冥王会不会有些困难？”他指的自然是夜枭子将军双面间谍一事。 “若是轮回不能闭环，之前一切前功尽弃，于冥界来说是天大的祸事。我想冥王，还是愿意帮这个忙的。”夜凌云揣测道，他看了一眼对面另一个自己，见对方面上迟迟没有放松下来的神情 “那枭子该如何回来？”夜凌云总指挥仍不肯松口。“你们回来时，是因为有苗条俊在，对吧？我可以带上他。”夜枭子将军看他这般，知道他担心自己，想做些什么又碍着边上两个人，只能道，“这是我的选择，你要听我的。” 夜凌云总指挥凝视着他的伴侣，如同每次二人做决断却意愿相反时，在思索之中等着对方让步或者自己示弱。而这一次，他紧握着夜枭子将军的手：“你要去，我陪你。” 异能锁便在这一刻凌空出现，啪嗒一声，两个人同时扣住它。夜枭子将军无可奈何地舒开眉头：“好。” ＊ 他们来时突然，走得也利落。 夜枭子望着那扇天窗，月光落下来，照得云蝠殿格外冷清，与他记忆里相差甚远。夜凌云就立在不远处，盈蓝的光映在他面上，他将仪器一关，光便消失，露出他原本的肤色。两个人相隔几米，彼此背对着，没有人回头，没有人说话，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止。 要和他说么？明明同另一个自己说时那样轻松，明明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之后还要共事很多年，现在说了也许可以解开自己很多心结。他们心想，维持着这沉默，或许也是一种共识。可是他呢？他是否愿意听，而他的心结呢？ 一个人眼底从来只有自己的意愿，踌躇着对方是否愿意再听自己一语；一个人习惯了被漠视将自己的声音藏在心底，在和解之后仍然胆怯着不敢言说。 可又仅仅是不敢吐露心声么？不曾化解的十万年积恨，得不到回应的怨怼，夜凌云对此无从下手也不能下手，那夜枭子呢？他不愿意忘记，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更希望遗忘的心情？ 倏地一声，天窗按时关闭，夜凌云扭过头来，看见夜枭子一颤像是被突然惊到。两个人对视一眼，夜枭子道：“我该走了。” “你等一下。”夜凌云说完，很快离去，又很快折返回来。他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夜枭子，是一盏马灯。他试着往马灯里注入了一些异能量，明亮而柔和的光照在两个人面上。 夜枭子迟疑地看向他，夜凌云解释道：“那天听你那样说，想起这里还有一盏马灯，你拿回去照在那些幼苗上吧。”夜枭子提着灯，伸了手指，戳了戳灯上的铃铛，“锈了。”夜凌云随口道：“你回去将它换了吧。”夜枭子把锈损的铃铛取了下来，没有丢弃，而是拢在掌心里。最后他还是将铃铛按了回去：“就这样吧，四平风大，哑了正好夜里不吵。” 夜枭子忽然笑了，看向他：“谢谢你。”谢谢这盏灯。 也谢谢你穿梭过去与未来，谢谢年少的你愿意放弃，谢谢你让此前所有的我没有枉费心机，谢谢你给了我们不一样的未来。 夜凌云并不清楚他在谢什么，即便他隐隐觉得夜枭子不是为了这一盏马灯，于是他没有回应。应该是，谢谢他，又或者说，谢谢你。夜凌云在心里悄声道，看向他的目光平静深远。 谢谢他们选择了我，觉得我会给云蝠族更好的未来。于是一次次身死，不计较自己此前死了多少次，此后又要死多少次。也谢谢你愿意留下，同我走入下一个轮回。 两个人走过长长的回廊，脚步声回荡，一片幽寂。夜枭子依旧对此不适应，他习惯的是按时巡逻的士卒、不熄的灯火和等着他汇报的夜凌云。那么夜凌云呢？他在独自住在这大殿的漫长时间里，可曾习惯？夜枭子无端想到。 他们停在殿门前。夜枭子道：“你知道，重建军团的那一天也快要来临了。”“你看见那条消息了。”夜凌云忽然舒了一口气。“你都勾出来了，我想不看见也难。能让你重视的，一定不简单——真的会闹大么？” 夜凌云没有答话，夜枭子偷偷瞧他一眼，看他一派从容，只略微挑了眉，是志在必得的样子。他知道夜凌云心里远比自己有把握，不自觉地安心起来。 于是夜枭子走远了，跃上他的闪弛：“我可得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清闲日子。” ＊ 彩蛋： “这就是夜凌云啊？”小胖墩惊呼一声，“他好小——” 夜枭子将军眉一皱，用声波将他的呼声拢住。他蹲下身子，看着蜷缩成一团、沉沉睡去的幼童。夜枭子将军取出异能锁，轻手轻脚地塞进幼童怀里。 真的好小，他心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