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计

    两个人顺着主干道往下走，茂密的树荫和太阳底下相比还算凉爽。但还是热，闷热闷热的，吹过来的风都像浴霸的暖风。

    吴霜喝得快，西瓜汁底下的冰沙都被她挖出来吃了，一口闷，弄得头疼。转头看林檎，还剩半杯，冰沙缓慢地融化着，大概刚好能在果汁凉爽又没有冰的时候喝完。

    公交来得倒是快，但没有座位，两个人相对无言地站了十来分钟，终于到了孤儿院。

    这边也有一个高中，但成绩比较寻常，孤儿院的孩子们都是在这边上，成绩能全校前十就会减免费用，能减轻孤儿院很大的负担。

    吴霜跟在林檎后面，看他轻车熟路地进门。大厅光亮还不错，窗户都打开了，但还是热。一群大萝卜头带小萝卜头写作业，听到声音，好奇地转过头来看。

    林檎好像也不太自在，好在楼梯就在门口旁边，他带着吴霜踩上水泥楼梯，左转，走到最里面的房间，敲了敲那扇漆着米白色油漆的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生探出头，他一眼就看到林檎，开口叫人：“林哥。”

    哦……林哥。

    吴霜兴致盎然地旁观，都要忘了被塑料袋勒得发红发麻的手。好在林檎记得，从她手里拿过塑料袋，递给对面的男生：“给你们带了卷子。”

    这礼物要是送给她八岁的小侄子能把人弄哭，但放在这里却刚刚好。

    男生热情地让他们进来，屋子里和一楼相比简直凉快极了。窗户同样是打开的，纱窗破洞的地方沾着两块胶布，院子里种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树为他们遮住了炎热的阳光，吹进来的风都是凉爽的。

    屋子里和学校宿舍差不多，两张上下床，四张长条桌拼在一起，围坐着九个小孩，看起来都是初高中的，屋子里很安静，都在安安静静做题。

    见到林檎，桌子旁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林哥”，一圈人转过头来看，看到林檎又看到他身后的吴霜。

    吴霜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不太会应付这样的目光，指望林檎会知道给人解围也不太现实。但不能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退了，就会失去前进的勇气。

    她得靠近这个人，了解他的思想，深入他的生活。这是一个开始，是第一道考题，不知道有没有分，也不知道答题有没有用，但她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去靠近，去抓住自己能得到的一切消息。

    吴霜调动僵硬的嘴角上扬，女孩子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你们好，我是路过的搬运工。”

    袋子递过去又把书包掏空，吴霜刚把空书包拿到手中就听到林檎说话。

    “卷子先放在这里，我们回去了。”

    他被忽悠过来送卷子，就真的只是送卷子，送完了连寒暄都没有就开始撤退，吴霜当然也就跟着他顺理成章地跑路。

    两个人顺着树荫走出去一段距离，林檎才如梦初醒地缓过神来，问她：“我刚才是不是做得不好？”

    “什么？”吴霜没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地问。

    “刚才。”林檎有些纠结，又有些不好意思，眉头皱着，“我是不是……”他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卡在了那里。

    吴霜眨眨眼，试探着问：“做得不太周到？”

    林檎无言地点了点头，他带那个人来过，他和每个人都能说上话，大家其乐融融。林檎来过很多次，只见过这么一回那样的热闹。

    “是不怎么周到。”吴霜诚实地说，“我都觉得自己脚趾头要把地板抠漏了掉楼下去了。”

    林檎很沉默，吴霜觉得他在忧伤。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可以猜。商斯离那个人嘴巴很厉害，可以说巧舌如簧。

    “嗯……你想要周到一点？那种，能让大家一起嘻嘻哈哈的感觉？”

    林檎无言地点了点头。他有点想变成能带动气氛的人，但原因却不能深思。

    “倒是可以啦……”吴霜偷偷挠了挠被晒得发热发痒的后颈，“但是，你喜欢这样吗？”

    少年沉默了，他背着一个空书包，却好像被压弯了脊背一样。肩膀垂下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好像很难过。

    活泼开朗善解人意不是很好吗？喜不喜欢真的重要吗？

    很好的。很重要。

    吴霜看过一个童话，推销员推销天赋测试机，学习最好的女孩子天赋是养猪，最懒惰的男孩子天赋是思考，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想成为的人和自己的本性并不一定是相同的，每一次抉择都是痛苦。拔苗助长的拔就在于这里，如果是在不合适的赛道上奔跑，每一步都宛如小美人鱼的舞蹈，且往往逃不出泡沫的结局。

    吴霜敬佩那些为了梦想努力奋斗的人。

    但讨人喜欢并不是一件必须要做的功课，它也许在某些地方是一种很好的助力，但明显与林檎本人的道路毫不相干。

    但他却想吃这样的苦头。

    “我可以帮你。”吴霜沉默了一下，笑起来。

    “我可以教你怎么应付别人，你是这个意思吧，不过你也得帮我。”她笑嘻嘻的，“我家里最近肯定又要吵起来了，我的好朋友又有事，你能不能每天约我出来？”

    她有些试探地问：“我应该没有让你很讨厌吧。”

    试探，提醒，圆场，更进一步。

    如果林檎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人，吴霜根本不会想要靠近；如果他是一个品德败坏，满脑子只有恋爱的人，吴霜也不会伸手；如果他只是一个冷漠的，愚蠢的，沉溺于过去的人，吴霜会选择及时抽身；如果他是一个骄纵的，能够察觉和利用别人善心的大少爷，吴霜不仅会离他远远的，还要绕着他走，提醒小宁也离他远一点。

    但他不是。

    林檎是一个温和的少年；是一个会给孤儿院送自己的教辅书，和孩子们很熟悉被叫“林哥”的人；是一个有着坚定的理想信念，会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的人

    “那就，麻烦你了。”他有些紧张，手握着双肩包的带子，“我会好好帮你打掩护的。”

    ……是一个，对感情有些迟钝的，但依旧在努力回馈对方的人。

    他并不是那种耀眼又璀璨的人，但他有很多很多的优点。所以才是月亮。

    “嗯。”吴霜弯起眼睛，笑眯眯的，“那就麻烦你了。”

    她把背包还给林檎，在靠近家的地方下车，买了一个新的漂亮本子。回到家里之后，她给林檎发了消息：“别忘了明天的游乐园。”

    过了一会儿，那边发过来一个系统自带的ok手势。

    她笑了笑，拿起笔，从容地在笔记本的内页里写上了标题：

    补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