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不对劲的气氛

    赵泠昕盯著手上的通知单，发呆似地坐在椅子上。教室已经是空荡荡的，金黄中参了点橘的余晖洒入教室，照在她半张脸上，衬得陷在黑暗里的那边更加黯淡。

    没有通过？怎么会这样？

    她自认自己那点微薄的薪水和奶奶回收来的金源，都还远不足以让她们跳脱低收入户家庭的资格。明明以往都能申请通过的资料，这次怎么就被打回了？

    低收入户资格没了，导师方才也和她说这次的奖助金获取者另有其人。她一下失去了金钱和免缴资格，压力如山般把她压得动弹不得。

    无数崩溃的想法灌入脑海，她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捏住纸缘的手在颤抖，指尖发白，眼框艳红，她像是条绷紧的丝线。

    「赵同学，」有人忽然喊了声，她失神地回头，看见从门口走进来的孟云行，「妳还好吗？」她柔声问。

    鬼使神差，她呆望孟云行那张在阳光下柔和无比，扬起一抹好似什么都能包容的浅笑的脸，竟然低下头，自嘲地笑说：「不好啊。」

    脚步声渐近，她一昂首就看见孟云行近在咫尺，由上而下看著她，赵泠昕一时无言，说不出话。

    「要不要……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了？」

    「妳不都看到了吗？」

    一语双关。她是看见了，看见任苒和几乎全裸的自己；她是看见了，看见被贫穷逼得走投无路的自己。

    身为班长，她怎么会不知道班导师要交给她的通知单上面写了什么？

    孟云行拉开椅子坐下，双腿优雅地并拢，手也摆在大腿上，不像赵泠昕茫然地张著腿。

    「我一直觉得妳很厉害。」

    「什……」

    「那么小就失去了父母，一边揹著经济和学业压力，一边还要勤勤恳恳地照顾老小，难道不难吗？」

    「妳怎么知道？」

    话一出赵泠昕就后悔了。是孟云行展现的气质太过亲切友善，才让她和众多同学都忘记了，孟云行，不论她的外表以及举止如何，终归都是孟家的孩子。

    孟家，是江春市首屈一指的大望族。和任苒那种暴发户不同，孟家祖先很早就在此处落地生根，世代人才辈出，和黑白两道都有浓厚的关系。

    孟云行是孟家的第三个孩子，上头还有一兄一姐，听说也是精英荟萃，但赵泠昕没有兴趣研究别人家事，也就不曾深究。

    果然，孟云行怔愣半秒，旋即笑出声来，她说：「没什么。想知道，就会知道。」

    「真厉害……」

    一来一往，赵泠昕更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和孟云行那巨大的落差。她发现自己所深谙的，不过是课本里的知识，但孟云行不止于此，她所习的是更多更广的知识。

    每当她答不上话，只能支支吾吾地赞同时，她就会忍不住脸红。不过孟云行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而她也在这一次次的重复里渐渐习惯。

    「我送妳回家吧，有点晚了。」

    「欸？」

    「妳看看，天都黑了。」

    随著她手一指，赵泠昕惊诧地发觉已经天黑了，她匆忙拿出手机，上头跳出几封讯息：

    小情：【jiejie，妳今天回家吃饭吗？】

    方静：【妳是不是不来我这吃啊？那我先跟小情还有奶奶开动啦？】

    小情：【jiejie？】

    她快速打开手机，逐封回答，等聊天室对面的每个人都回传讯息，她才松了一口气。

    「如何？我载妳一程吧。」

    「那……谢谢了。」

    孟云行上放学都由熟悉的司机接送，她坐的高级进口车让赵泠昕浑身不自在。舒适宜人的坐垫让她长年久站的臀部得到了松懈，但本人的精神却远比挤公车时紧张。

    轿车里很静谧，司机不言不语不回头，赵泠昕也不敢随意开口，就怕扰了孟云行的意。

    她就这么一直望著日复一日相同景象的窗外，直到孟云行开口：「妳晚餐怎么料理？」

    「随便吃点泡面解决吧。」

    「那……」她的话在舌尖打转，拉扯著赵泠昕的神经，「要不要乾脆来我家吃？」

    「这不好吧，我……我不太习惯、我不知道，我……」

    孟云行轻笑出声，盯著满脸通红的女孩，那双被温柔假象覆盖的眼睛，如同锐刃般悄悄地刮下赵泠昕的每个表情——每个因她而起的表情。

    「别怕，我家不会吃了妳。」

    赵泠昕只好硬著头皮点头同意。

    孟云行说出口的话，她自己都不一定相信，但她明确知道，还不是时候。

    车辆缓缓驶入山区，眼中开始出现幢幢别墅，赵泠昕想都不敢想的世界近在眼前，她不由得开始吞咽口水，抠弄自己的手指。

    别墅社区很快经过，她们又行使一段时间，直到看见一扇巨大的黑色铁栅门，一旁还有一个小亭子作为保安的办公空间。

    大门在她们的车靠近时便自觉开启，保安甚至走出亭子，朝她们弯腰敬礼。这一切都让赵泠昕感到不可思议。

    「到了，下车吧。」

    孟宅周边没有其他的别墅或房子，气派的欧式建筑传达著一种隆重的气质，不怒自威的氛围蔓延这座类似于庄园的地方。

    好在孟云行依然相当亲切，她领著不知该把目光放在哪里的赵泠昕走进了大厅，几个仆人向她鞠躬，「孟小姐。」

    「mama不在吗？」

    「夫人不久前出去了，说是要去处理一些生意上的问题，约莫一周都不会回来。」

    「好，」孟云行点头，「多盛一碗饭和备一双筷子，今天有客人。」

    「打扰了。」赵泠昕立即低头。

    「不会，这是他们的本分。」孟云行淡道。

    这一餐饭吃得其实不算特别享受。菜肴的确是令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但整间屋子里弥漫著一种不可言说的吊诡气氛，让她多少有点影响食欲。

    她想，可能是屋子太大了，里面的人又多半不带有过多的感情和话语有关。那是一种从人与人的细缝间透漏出的冷清，那种充满隔阂的感觉让人浑身不快。

    于是，吃完满她就迫不及待想走了，只是碍于主人没有开口，她也不好意思先提出要离开的请求。

    她一直等，等到仆人管家都把菜收了，递上精致的水果盘，等到水果盘也被吃得七零八落了，等到她的meimei传来了几封担忧的讯息。

    小情：【jiejie，奶奶问妳什么时候回家？已经八点半快九点了！】外加一个生气的表情符号和红色问号。

    她乾咳了几下，吸引来孟云行的眼神，「那个……我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啊，对，」孟云行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都忘了。」

    孟云行会把这种事情忘了吗？

    不知道，不晓得，赵泠昕把这一丁点疑问埋进心里，不让它发芽。

    她本想让孟云行待在家里，她自己回家就好了，但孟云行坚持要送她。主人家都发话了，她有没什么好拒绝，又糊里糊涂地顺著她的话做了。

    「班长，今天谢谢妳了，晚饭很好吃。」

    「如果以后妳想，可以再来。」

    「再说吧，总之，今天多谢了，」她抿抿唇，撇开相对的目光，「不论是晚餐还是其他的……都谢谢了。」

    说完，她顺手去开车门，却没有成功打开。

    车内狭小的空间顿时变得有些不对劲，赵泠昕没来由地感受到些许压迫感，她回过头，瞅向笑瞇瞇的孟云行。

    她好像是故意不开车门的。赵泠昕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赵同学……」她低语著把手伸进随身包包里，眼神始终停留在坐如针毡的赵泠昕身上，半刻都没有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