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
冷战
船只重新扬帆驶离欧珀雷什海港，是在两天后的清晨。 乔伊闷闷不乐地趴在船沿，望着那逐渐缩小，在海天交际处化成一个模糊黑点的繁华城镇。在她身后船员们来来往往，各自说着这几天在岸上都给各自的父母妻儿买了些什么样的礼物。 这个说自己斥巨资在地下拍卖中拿下了龙骨制成的骨弓，家里的小混蛋肯定要乐坏了；那个说自己花重金托人买到了花妖的特调香水，希望母亲失眠的老毛病能减缓些；还有个说自己什么都没买，只是用半年的薪水请巫师为全家十二口人都占卜了一次…… “乔伊。” 名字被喊响的同时，肩膀也被拍了一下，乔伊回头，站在她身后，头戴几何纹样头巾的女船员便伸手捏了捏她一边脸颊：“哎哟~这是怎么了？是谁害我们的小月亮不高兴了？” “莱莎！”乔伊不高兴地向后躲，郁闷地瞪了她一眼，“别这么叫我，太rou麻了。” 但附近的其他船员闻声凑过来，故意嬉笑着一人一句地起哄： “这么漂亮的黑头发黑眼睛，只有传说中的月亮雅利安有，说不准你就是我们的小月亮呢。” “而且还偏偏被罗梵捡到，可不就是来保佑我们的？” “这艘船上有谁敢惹我们小月亮不高兴？肯定就是罗梵！走，莱莎大姐头，我们替小月亮收拾他去！” 乔伊在船上的这一个多月，和不少船员都混了个面熟，知道这些体型健壮或精悍的男男女女大部分只是看着凶神恶煞，实际上个个都是热心肠，自来熟。最起码在她面前是这样。 所以现在他们越说越起劲，围成一个圆圈，左一句右一句认认真真地商量要如何偷袭罗梵时，乔伊也半开玩笑地插了进去，说：“我们这么多人，对付一个罗梵还要偷偷摸摸地搞偷袭吗？” “哎呀小月亮，你别被那家伙骗了，他其实可凶了。” “没错没错，小月亮你千万别被他的花言巧语糊弄了，他下起手来超黑的。” “你们这些家伙……”莱莎扛着柄半人高的巨型镰刀，哭笑不得地踹了一脚起哄声音最大的那个船员，那船员吃了瘪，欲哭无泪地搓了搓挨踹的地方，可怜巴巴地控诉自己说的明明是事实，却换来了更无情的嘲笑声。 “在笑什么？这么高兴。” 正当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时，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圆圈外响起，轻易覆过众人直冲云霄的放肆大笑，好似团灰沉沉的乌云飘笼了过来，四周霎时一片死寂。 众人议论的主角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抱着一叠洗净晾晒过的被单，目光从在场每个人缤纷各异的脸上扫过去后，慢悠悠地绕回了被簇拥的乔伊脸上：“消气了？” 乔伊：“……” 莱莎很刻意地咳了一声，一手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正经表情呵斥道：“都聚在这里干什么！事都做完了吗？” “哎呀，我好像还没检查桅杆。” “哎呀，我好像也忘了回收船锚。” “那我、我、我去擦一下甲板……” 众人顿时做鸟兽散，莱莎也默默地扛着大镰刀走开了，留下乔伊和罗梵大眼瞪小眼。 自从两天前在欧珀雷什起了争执后，乔伊就再没有和罗梵说过一句话了。 当时她发火后，罗梵不仅连连道歉，还答应用船载她到阿伊亚娜去，但必须要等到明年，因为秋天马上就要过去了，在冬天来临之前，他必须先带船员们回家，把食物、金钱和一年份的记挂带回他们的家乡。 这是无可指摘的理由。毕竟乔伊自己也想回家。所以她提出那不如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彼此都不会误事，没想到罗梵看了她一会，说：“不行啊，你一个人容易出事。” “哈？”乔伊一脸不屑，“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 罗梵摇了摇头，走近来拉住她的手腕：“你在我们这里还不如三四岁的小孩。” 什么意思？ 乔伊有些茫然，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挣开罗梵的手，眼睁睁看着一道深蓝法阵在他们脚下迅速绽开，紧接着又是一道蓝光。 乔伊被亮得眼前一花，视野里全是虚影，等到眼睛能聚焦后，才发现四周围的场景陡然变了个样，不是暮色下的集市街道，而是商船空荡荡的甲板。 瞬间移动？！ 惊愕之下，乔伊眼睛瞪得滚圆：“你——” 罗梵放开她的手：“我去厨房弄点吃的东西来。” “你给我回来！”乔伊猛地抓住罗梵手臂，硬是把人扯得转过了半个身子，乌黑的眼睛被怒火点燃，亮得吓人，“你什么意思？好歹先问我一声吧？问都不问就把我弄回船上？我说过我想回来吗？！” “抱歉。”罗梵平静地和她对视，居高临下的目光里甚至隐隐透出些冷意，“因为乔伊你太激动了，我担心如果不先把你带回来，你甩开我乱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就糟了，所以自作主张把你带了回来。” “你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在船上待着，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根本一点都不知道，换了谁听你说你要单独行动都不可能答应。” 他边说着，边握住乔伊的手腕，无视她的挣扎，把手指插进她指间的缝隙里，交扣着握住后，将她抓在自己手臂上的右手很慢、很慢地拉了下来： “最起码，我们这三四岁的小孩子，都不会像你在我面前这样这么毫无反抗能力。” “哼。”乔伊冷哼一声，乜了罗梵一眼，抬脚就走。 罗梵没有阻拦，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莱莎跟我说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莱莎个叛徒！乔伊在心里破口大骂。 “我们现在刚出发，厨房还有些水果没腌下去，我让人送点到你房里？”罗梵继续提议。 等我回家了要什么水果没有？乔伊腹诽道。 “船长。”路过的一个年轻船员跟罗梵打招呼，好奇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扫。 罗梵把手里抱着的一叠床单塞给他：“去告诉厨房，挑些还没腌下去的，大一点甜一点的水果出来。” 乔伊只当没听见，走下楼梯打算离开甲板。 “今天天气不错，海面也很稳，就算搭小船出海也没问题。”罗梵追上来，一点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以前也不喜欢坐大船，就喜欢晚上跟朋友偷偷放下小船在海面上游荡。” “碰上好天气，一抬起头，天上一朵云都没有，星星倒多得像地面上的人一样，又挤、又闹，有的抱在一起，有的散在远处。” “大船看着威风，其实完全比不上小船自由。要让这么一艘庞然大物运行起来太费劲了，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小船只需要两条桨，两个人，就算吵架斗嘴了，一个往左滑一个往右滑，在原地绕着圈打转，也很有趣……” 乔伊在前边一个劲地走，罗梵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说他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感悟和故事，也不知道是说给乔伊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的听的。他们就这样一直从甲板上走到了最底下一层的船舱里，在船员们疑惑的眼神中又开始一层一层地往上走。 直到海面上蓦地掀起了层浪，打得船只左摇右晃，仿佛是立在平衡木上一样，让正走在台阶上的乔伊顿时重心不稳往后倒去。 失重的瞬间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乔伊下意识护住脑袋等待剧痛的到来，但她等了一会，等到风浪停歇，船只重新变得平稳后，她发现自己依然好端端地站在地面上。 乔伊小心地睁开眼，放下胳膊，才知道自己现在其实是站在距离台阶四五步远的地方，而台阶下她本应该摔倒的那个位置上，罗梵呻吟着爬坐起来，几点殷红在他的金发上洇开。 “唔……” 乔伊眨了眨眼睛，往前迈出一步，又退回了原处，脱口而出的话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怎么还能替我摔了……你这都是些什么魔法……” 罗梵回过头，鲜血自他的额角蜿蜒，划过柔软眉眼，最后被他用手背随意地抹开了去：“怪我，一下子只想起了这招。” 重新开始交谈后，乔伊也就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跟罗梵冷战了，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烦闷，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在罗梵面前蹲下来，呼出口长气，注视着那双好似拂晓天幕的蓝眼睛：“我……” “我和你坦白吧。”罗梵截断乔伊的话，一手撑在地上，笑了笑，好似他们平时坐在一处聊天那样闲散又随意，“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抱歉，因为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那么做的，我想留下你——” “我可以留下你吗？乔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