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奏曲（一）
在吸血鬼的现代文明里，卡帕多西亚皇室颁布了法典，规定了吸血鬼之间应该和平相处，不准同类之间以任何方式互相残害，并建立了军队来维护法典，受到广大普通吸血鬼的拥护。由此，纯血吸血鬼的统治时代结束了。 即使这样，普通吸血鬼们也一直期待着自己的后代可以是纯血吸血鬼或是自己能够变成纯血吸血鬼。但巳波却从没这么认为过，纯血吸血鬼寿命不如普通吸血鬼长，还容易产生基因突变并发症。 更加强大，也更加脆弱。 就像他的老师樱春树一样，作为纯血吸血鬼，那样的强大，却因为突变病去世了。 在过去的194年里，巳波都是这样认为的，一直到遇见亥清悠，他才终于明白，纯血吸血鬼，真正强大于普通吸血鬼的地方，不是更加快速的修复能力，也不是对普通吸血鬼不可修复的攻击，而是… 【2018年12月13日】 遇见悠的那一天，是樱先生去世五年的忌日。太阳刚下山，他就出来了。原本so想要和他一起的，被他拒绝了，so大概也知道巳波想和樱先生单独说些话，所以很听话的没有强求跟来。不过，就算是这么早，还是遇到了不想看到的人。 尤其是在这个地方不想看到的人。 皇室的第二皇子，卡帕多西亚?凪殿下。 巳波不想和他说话，默默转身离开了。晚点再来也没关系的吧，樱先生不会因为这个对自己生气的。何况，那个人已经在那里了，自己在不在，也许已经无所谓了。 巳波从160岁开始，就一直跟着樱先生学钢琴、学作曲，可以说自己走进作曲领域是一个美丽的意外，而这个美丽的意外来源于樱先生。 so曾经问过他很多次，为什么不叫樱先生老师，他都没有回答过。但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樱先生于他来说不仅是老师，更多的是崇拜的对象，是向往的人。哪怕那个人的所作所为，永远是为了别人也无所谓。巳波不喜欢这样卑微的自己，但却也无可奈何，有些事情，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譬如，对樱先生的爱慕之情。 譬如，对亥清悠的爱恋之情… 巳波从墓园离开的时候，也不过才六点半，冬时的晚上对吸血鬼来说是友好的，这意味着他们能够活动更久。 他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临近圣诞，人们成群结队的在下班后购买礼物，显得一个人的巳波更有些孤独。 「没事的奶奶，我在国外生活的很好的，过几天圣诞节，还会收到礼物呢…嗯好的，我知道啦，奶奶也要注意身体哦…嗯嗯…嗯……」 在国外？巳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黑暗的角落里正在打电话的少年，这个人类应该是日本人的吧。 「不说啦奶奶，九条先生在叫我了…嗯，那挂啦，奶奶再见。」少年挂了电话收起了笑脸，盯着地面看了几秒然后哭了出来。 他一定也有着什么故事吧，巳波收回了视线。如果为了好奇心而去搭上一个麻烦，那就是愚蠢，所以巳波从来都不多管闲事。 他走过了那个胡同口，下一秒从身后传出了一声怒吼。 「老九条你去死吧！」 巳波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愚蠢一次。不知道是因为那个人类好像认识老九条，还是因为这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 「你认识老九条吗？九条鹰匡，一个吸血鬼。」巳波走到少年面前发出疑问。 「你，你是谁？」少年的眼里满满的不信任，这让巳波想起了以前被他咬过的那些人的样子，也是这种表情。 那个时候他总是喜欢扮成各种各样的角色，出现在各种各样的人面前，在演到觉得无趣时就停止表演，然后告诉对方自己的目的，在对方一脸惊恐中咬上对方的脖子。 不过巳波也是有原则的，他只咬恶人，所以他愿意花上一段时间来跟踪一下目标，去判断那个人算不算恶人，然后对人类做出审判。从他学会捕猎，到遇到樱先生之后，他都是这样做的。但樱先生是右派，不喜欢他这样做，后来他就改喝人造血液了。 「我也是吸血鬼。」 「你，你要干什么？！」少年后退了几步贴到了墙上。 巳波很满意少年脸上的惊恐，「我要吃掉你。」这样说着，把嘴凑到了少年的脖子上。他本以为少年会推开他逃跑，但少年没有任何动作。巳波觉得有些无趣了，又不想直接退回去，于是舔了舔少年的脖子，少年惊得一抖。 「为什么不躲呢？」 「吸血鬼会飞，我跑了也会被你抓住，那样显得我很笨。」这样的原因啊…巳波笑了笑，「我不吃人的。」 「哦好吧，我要走了，拜拜。」少年绕过了巳波，想要离开。 「等一下。」 少年回过头看向巳波，倒退了几步，「干什么？你可是说了你不吃人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认识老九条吗？」 过了很久，少年才缓缓点了个头。 「那你认识樱春树吗？」巳波在心里唾弃自己，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樱先生已经不在了，就算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再多关于他的事，也不能改变什么了，不过是徒增伤感。 这回少年很快地摇了摇头。 巳波垂下了眼，「这样啊…」他笑了笑然后重新抬眼，「我没问题了，你可以走了。」 「等下，我有问题，老九条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老师的朋友，但我并不认识他。」 「哦…我可以去你家吗？」 巳波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少年跳跃的思维，「阿拉，我可是吸血鬼哦。」 「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不吃人嘛…」少年无所谓地说，「所以到底可不可以?」 「嗯，来吧。」巳波对少年伸出手，「枣巳波。」 少年并没有握回去，而是拍了一下他的手，「亥清悠。」 于是悠跟着巳波回了家，两个人一前一后，路上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一路上巳波都在思考，为什么会答应悠。悠并不认识樱先生，没办法给他想要的东西，他也从来不会好心到拯救一个陌生的人类。所以为什么呢？ 他听着后面的脚步声，每一步都透露着迟疑却又一直跟了过来，心里一软。 这个故作坚强的人类小孩儿… 「亥清先生，我家可没有床哦～」巳波推开门。 「所以明天就快去买啦…今天我先在沙发上凑合一下好了。」悠环视了一下房间，是米白相见的色调，「你们吸血鬼不是不喜欢这种白白的颜色吗？」 巳波笑了笑，「谁说的，吸血鬼只是不习惯太亮的东西罢了。」 「你家里没有其他人吗？」 「我已经一百多年没和我父母住在一起了。」 「哦…可以转转吗？」 「请便。」 巳波的家装修很简单，东西摆放的也很整齐，就像是寻常人类的家一样。柜子上摆着一个相框，上面是一个淡笑的中年人，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紫毛小朋友。 见悠盯着那张照片看，巳波解释，「那是我的老师，还有他的另一个学生。」 「那不就是你的学弟，还是叫什么，师弟？」 「才不是，他只是老师的另一个学生罢了。」巳波顿了顿，「老师是我一个人的。」 「有什么区别，不都一样？」悠吐槽。 「你饿吗？我这里没什么吃的。」巳波强行转换了话题。 悠看着巳波突然面露羞涩，别扭了半天才开口，「我没有钱…」 「那你之前怎么过的？」 「才被老九条赶出来嘛…」不等巳波追问，悠赶紧说，「我可以帮你做家务，但你要管我吃住！」悠又环视了下房间有些心虚，「好像也不用打扫什么。」 「没关系，养一个人类我还是养得起的。」 「你很有钱吗？话说吸血鬼都是怎么赚钱的？」 「不过是把自己用旧的东西卖掉罢了，你们人类好像很喜欢那些老古董。」 悠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大概是觉得有些过于简单粗暴了吧。 「那个柜子里有钱可以随便拿，我还有事，要先出去一趟，你随意吧。」说完巳波就丢下了悠出了门，没有理会那家伙在后面叫唤。 还要去墓园，这个时间，凪应该已经走了。 但事与愿违，凪并没有走。 而且，这一次凪叫住了他。 「枣，又要逃走吗？」 「什么嘛，原来之前就已经发现我了。」巳波走了过去。 樱先生的墓很大，墓碑上的花纹雕得繁琐又细致，旁边还有一个等比例的石雕钢琴，这些都是凪派人弄得，要不是因为凪没有雕刻天赋，他感觉这位皇子殿下绝对会亲历亲为的。 「为什么之前不进来？」凪挥了挥手，让他的近卫都退下了。 「因为我想和樱先生单独说说话，所以皇子殿下愿意给我行个方便吗？」 凪愣了一下，半晌撇了撇嘴，「你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你可爱，所以樱先生才愿意为了你离开。」 「原来你一直没有原谅我。」 「没有的事，只是…」巳波看向了墓碑上樱先生的黑白照片，「只是樱先生舍命相护的不是我，我有些嫉妒罢了。」 「枣…」 「没关系的，凪。这些不过都是我自己黑水一样的想法，你不需要理会…我也不想让这些脏兮兮的想法污染了樱先生最喜欢的你。」 见到巳波这样说，凪皱了皱眉，「何必要这样说，你明知道春树也是很在意你的。」 「好了凪，让我和樱先生单独说一会儿吧。」 「…好，那我走了。」 巳波看着凪离开的方向，一直到他身影完全消失才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墓碑。 「樱先生，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想对您说的，只是想和您呆一会儿。现在，您可以暂时的属于我一会儿吗？」 巳波知道不会有回应的，但还是自顾自问了出来，然后又自顾自当樱先生同意了。 「巳波，今年你也要待到天亮吗？」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之后，so拎着一个小篮子走了过来。 「是这样打算的。」巳波看了看篮子，「里面装了什么？」 「我叠的千纸鹤。」so把篮子里的千纸鹤一只一只拿出来，然后整齐摆在了墓碑前面。「春树老师，我来看您了。」 「so也要成年了呢。」巳波看着蹲下摆千纸鹤的so说，语气里带着感叹。当初so和他一起跟着樱先生学习的时候，才10岁多，只到他的腰，而现在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还有两年…他们说成年礼的许下的愿望实现的几率会很大，所以我一直很期待那天。」 「so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吗？」 「有的哦，不过不能告诉你，我怕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就不要告诉我，希望so的愿望可以实现。」 so回头看了看站着的巳波，「巳波你对我真好。」 「你的错觉。」大概是因为so陪着自己和樱先生经历了那一段黑暗的日子，向来拒人千里之外的巳波对so算是相当亲近了，甚至可以说是宠爱，何况他也算看着so一点一点长大的。 「希望今年的春树老师也可以在天堂安好。」so做了个祈祷的动作，活像一个正在唱圣歌的天使。 「呵呵，作为一只吸血鬼说天堂什么的…」巳波笑出声。 「有什么关系！也许真的会有呢，你又没死过你怎么知道。」so才说完就察觉到这话好像有什么不妥，但是气氛已经不允许他再开口了。 半晌，巳波开口，「那就希望有吧，」巳波像so一样做了个祈祷的动作，「希望樱先生在天堂可以一切顺利。」 「巳波…你果然对我真好！」so站起来想抱巳波，被巳波拦在了原地。 「还有话要和樱先生说吗？没有的话就快走。」巳波毫不客气的开口轰so。 「那我就先走啦，你也不要在这里待太久。」 巳波看着so也离去，墓园又安静了下来。他知道so话外的意思，怕自己触景伤情，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走不出去。 「樱先生，会有人带我走出去吗…」 巳波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家里有个人类的过，还是因为so的那句话，难得的巳波没有在墓园待到天亮。 巳波一开门，就看到悠正趴在地板上写写画画着什么，地上散落着五六张纸。 「怎么也不穿鞋？」话刚说出口，巳波就在心里惊讶了一下。完全没过脑子就问出来了，好像双方有多熟络一样，明明是今晚才知道姓名的陌生人。 「你回来啦？出去好久啊你，我都吃完晚饭好久了。不过你下次能不能陪我去吃饭啊，回来的时候可怕被别的吸血鬼抓走了。」 巳波看着眼前给自己提条件的少年，真是一点没把自己当成他的饲主。 饲主？没错，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这样的。 「我给你个法器，你戴上这个他们就知道你是吸血鬼养的人类了。它叫月光丝带，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巳波走到放了相册的柜子旁边，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看似是颈链的东西。 「法器很稀有的吧，就这么给我了吗？」悠接了过去，但是戴了半天也没戴好。巳波轻轻笑了一下，接过了悠手里的颈链帮他戴。 悠的脖子很纤细，也很白，比他曾经咬过的任何脖子都要好看。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不过要是真咬了，眼前这个人就死了吧。 真可惜，自己不是纯血吸血鬼。 「没关系的，月云家族最不缺的就是法器，何况这个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 「诶？你不是姓枣吗？」 「嗯，我是月云家族的家臣…戴好了。」 「哦。」悠低头转了转黑色的月光丝带，「好像还挺好看的，不过明明是黑色的，为什么叫月光呢？」 因为它可以照亮漆黑的路，指引着人达到目的地，不过巳波并没有回答悠这个问题。 「你喜欢就好，不要弄丢了，不然我就把你丢去喂吸血鬼。」 「你刚还说这个对你没什么用的！」悠大叫。 「嗯。」巳波把目光移向了地上散落的几张纸，随手拿起了其中一张纸，「在写什么？」 「是每月的开销！我准备去找个兼职，不能一直吃你的住你的嘛。」 「明明还是未成年，你没上学了吗？」 「有在上高中啦！」悠顿了顿，「对了，我还有好多东西放在了朋友那里，明天要去搬过来。」 「不用去赚钱，你这个年纪应该好好上学才对。」 「总感觉这样不好…」说完悠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快去睡觉，已经凌晨两点了。」巳波把悠写得满满当当的几张纸收进了抽屉里，他随意扫了两眼，发现上面甚至记了每个月可以吃几块小蛋糕，巳波笑着摇了摇头。 「哼，才两点而已，之前我还通宵打过游戏呢。」 「那以后不许了，希望亥清先生能有点寄人篱下的觉悟，要乖乖听我话哦。」巳波笑眯眯地说。 「老九条都不管我的！」说完悠好像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脱口而出的话里的那个人抛弃了，眼神变得有些落寞。 「但是我管你，所以现在快去睡觉。」巳波把悠推到了沙发上，然后从房间里给他拿了个毯子盖上，「晚安，亥清先生。」 「…晚安。」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悠还是乖乖听话闭上了眼。 第二天巳波醒来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客厅茶几旁边堆了一堆东西，应该就是悠昨晚说的放在朋友那里的那些了。 「亥清先生？」 「啊，我在这里！」悠端着个盘子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身上还穿着校服，外面套了个围裙，看起来有些怪异，「你家的火打不开诶，原本还想做个煎蛋的。」 「吸血鬼只需要一个冰箱存储血液，毕竟我们不用吃饭。」 吸血鬼的房子大多是从人类手里抢占过来的，或是花钱请人类建造的，所以一般都会有厨房的。但吸血鬼并不需要吃饭，所以厨房也只是摆设罢了。 「可…」悠把盘子放在了桌子上，皱着眉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巳波猜到，大概是老九条的家里的厨房可以用。 他不想悠再去回忆有关老九条的事情，「我们去买床吧，还有被子什么的。」 「诶？！好耶！我可以自己挑吗？」悠重新恢复了活力，眼睛里闪着小星星。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巳波想。 「当然可以。」巳波这才注意到盘子里的面包切片和香肠。「自己做的晚饭吗？」 「嗯，虽然不是很好看。」悠坐在餐桌上快速吃完了晚饭，其实巳波想说人类的晚饭不该吃面包香肠的，看来要赶紧让厨房恢复一下他原本的功能了。 「我想要单人床，感觉会比较有安全感。」看到巳波不解的眼神悠解释，「双人床的话如果旁边没有人，会显得很，很…」悠似乎是找不到好的形容词来形容。 巳波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就这个好啦，和巳波你的头发是一样的颜色诶。」悠指着一个米色调的单人床很开心的说。 「呵呵，为什么要选和我头发一样颜色的床，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颜色。」 「就这个，而且你不是也很喜欢这个色吗，不然为什么你家的家具都是这个颜色的？」 「那，亥清先生喜欢我的颜色吗？」巳波微微欠身，看着悠的眼睛问。 悠别开了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讨厌就是了。」 「还真是别扭的回复呢。」巳波直起身去付款，留下了悠一个人站在原地气鼓鼓的。 「好了我们去买床上用品吧。」巳波自然地牵起了悠的手，悠就那么被他牵着走了也没有甩开。大概是悠比自己小了太多岁，所以把悠当成孩子了吧，巳波这么想。不然不喜欢和别人过分接触的自己，为什么可以那么自然的就拉起了这个人的手？ 「床呢，要找搬家公司什么的运回去吗？」 「我一会儿直接搬走就可以了。」 「哦。」 看着悠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巳波想，果然是和吸血鬼一起生活过，对吸血鬼很了解。 「床单被罩也要这个色系的吧，感觉会搭一点…」 「亥清先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还是说你喜欢我的颜色呢？」 巳波猜测悠会因为这句话炸毛，果然。 「我没喜欢！」说完悠随手拿了一套别的颜色去结账，结果结账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钱，又眼巴巴地瞅着巳波。 巳波在悠的目光里慢悠悠走了过去，故意问悠在等什么，然后悠指着巳波的胸膛恶狠狠地说在等钱包。 巳波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也许，和这个人类一起生活，也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