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奔跑过后呼吸还未平稳，胸口又疼又碎，阿雨站定在房门口，冰凉的手就那样停在门把手上，她所畏惧的真相近在咫尺，心里总莫名生出几分胆怯，面对这厚重的木门她几乎没有推开的勇气，那些事情她从来不愿多想，但始终要面对。

    她紧了紧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包，里面还装着给011的礼物，那些买回来的零件经过挑挑拣拣后做出来的成品其实没什么重量，不过到底给了她些支撑。

    阿雨推开门。

    房间没有开灯，冷冷清清，窗外光怪陆离的光线闪烁摇曳着照射进来，拖出绮丽黝黑的影子在地上阴暗扭动。011还在房间里，他背对着那扇通透的落地窗，掩在一片黑暗中，衣服穿的还是之前她给他买的棉服，是早上她特意给他挑的，和她今天穿的那套是情侣款。

    他们两人遥遥对视，011神色平静，像是早有预料，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是一把迟钝的巨刃，在空中划出曲折的弧度，残忍的将事实撕裂开，血淋淋，赤裸裸，铺天盖地，几乎窒息。

    她朝夕相对的那双黑色眼睛，已经完全变得猩红，在黑夜中反射着妖异鲜艳的红光。

    仅仅只是注视着那双哪怕变成全红但还是依旧漂亮的眼睛，阿雨忽然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觉得今天格外漫长，短短一天经历了太多太多，偶遇李子维，机器自爆，希希，黑袍人……真相来的猝不及防，她感到身心疲惫喉间酸涩。

    011和她只不过距离几米，又像相隔万里，明明只是几个小时没见，感觉却像很久没有见过面一样。

    又是这副表情，毫无情绪，置身事外，事不关己，像是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引起他情绪波动的表情，阿雨想，她一直以为她完全了解011，也许她真的从来没看懂过他。

    “011，不，既然数据完全传输完毕了，现在应该称呼你为，亚当，是吧。”人就在眼前，阿雨反倒不再紧张，心里空空荡荡思绪愈加清醒，“藏在餐盒里的芯片，是你放的。”语气肯定，她早就应该知道，正常人不可能选择那种造型怪异的餐盒，这样的设计就是为了隐藏里面夹层摆放的芯片。

    亚当扫过她肩头被雪花打湿的一小块布料，又落回阿雨脸上，轻轻偏偏头，流露出一股妖艳的美感，显得单纯无辜，他坦荡承认，“是我。”

    “想要借此入侵公司系统，结果没想到我会带着餐盒通过检测，使得餐盒里的芯片失活，但是芯片特殊，暂时找不到替换，为了能够达到目的，特意每天亲自到公司附近接送我上下班，就是想要通过你庞大的数据处理工具连接失活芯片，再入侵公司系统。”

    “但是这个身体只有你一部分原始数据，需要的时间格外长，随便维持你营造无害的形象，哪怕已经入侵成功，改变了数据系统，还坚持每天都来接送我，真是辛苦你了。”阿雨自嘲一笑，“对我真是上心，我还真是傻，见你来接我还很高兴。”原来只是被人当旗子利用而已。

    阿雨没停，继续分析，“原本来帝都汇职的人不是我，你就做了些手脚，利用帝都亚当主脑的身份篡改了天气预报，特意在那天带我出门，为自己洗脱嫌疑，但实际上早就策划好了一切，在两车交汇的一瞬间，控制教授飞行器的刹车，人为制造了一场车祸，让他不能再去帝都，这样汇职的人只能变成我，你也能顺势躲避空间站检查，搭乘专车到达帝都和主体汇合。”

    亚当低笑，“真是聪明，难怪那些人类叫你联邦之花。阿雨应该早就发现我觉醒了意识吧。”他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卸去伪装，看起来浑身冰凉又弥漫着恐惧，他眼神冰凉但语气亲昵，“舍不得检举我啊，乖孩子。”

    “……”她对机器人一向包容，这一点伴随修理的机器人越多越是明显。阿雨并不认为所有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都应该无条件销毁，当初她发现黑袍人是机器人时也没有做任何举动，就那样轻轻掀过。也许亚当就是明白她性格中的这一点，才会选中她下手，要是她真的聪明，就不会被他骗的团团转，到最后只能残忍的被迫接受事实。

    阿雨冷静的分析出所有的事件，“每天去南菜市场买菜是为了接近李婶，因为她儿子在军部工作，且职位不低，加上我和李婶认识，所以自然也会对你更加亲近。”气氛压抑，阿雨向亚当走进几步，“你又对军部做了什么手脚？”

    “阿雨还是不要知道的这么多，古地球人类有句古话。”亚当黑发赤眼，漫不经心道，“叫做，木已成舟。”

    “如果不是我，你们也会找上别人吧，就像艾瑞斯。”说出的话越多，阿雨心就越凉，身体像凭空出现一个大洞，缺失了情绪，什么都感受不到。

    阿雨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眼角通红，倔强的平复汹涌的情绪，亚当伸手抚上她的眼角，被她躲开，这是他第一次被阿雨拒绝触碰，他缓缓收回手。

    “是。”亚当不否认自己的想法。

    “011的所有，都是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麻痹我而特意设计出来的吗？”阿雨眼睛里写满了哀伤，那些感受到的，体验到的，温暖和安逸全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为什么要说的这么可怜。”亚当面无表情，“阿雨不是很喜欢吗？”

    “喜欢欺骗？还是喜欢一个营造出来的假象？”她淡淡的道，仿佛又回到多年前，一个人住在在政府安排的屋子里，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屋外人来人往，关上门又只剩自己一个人，她的世界无比寂静，但依旧这样度过了很多个冬天。

    “011是我，亚当也是我，没什么不一样。”亚当微微皱眉，他从来没被阿雨用这样对立的态度说过话。

    “那时告诉我你叫亚当，是因为我傻的可怜还不自知亦或是逗弄我好玩。”阿雨恍若未闻，“原来真相在很早之前就已明了，只是我还执着在虚幻的梦里。”

    “最后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011，你喜欢过我吗。”

    “碰！”落地窗猛的被外物炸碎，呼啸的冷风夹杂着雪花吹入室内，破碎的玻璃渣肆意飞舞，是木一和多拉，他们硬生生破窗而入，两人并排站在亚当身后，以一种安静诚服的姿态。

    房门被暴力拆破，早有准备的数十个军人身着便衣全副武装，手持武器，警惕的包围中央的四人。最前面的正是阿德莱德。

    “不许动！！”

    “阿雨！那里危险！”阿德莱德厉声喊道，他早就对那个机器人有防备心，在他们入住前就安排了人围堵住房子周围，以防万一，只是那个机器人似乎也早有准备，这段时间都很安稳的呆在房子里，从来没有出去过。

    果然那个机器人不简单。

    几处飞溅的玻璃碎渣划过阿雨的脸，渗出血迹。

    “亚当，全部已经准备好了。”木一侧耳道，语调沉稳，一旁的多拉发出兴奋的叫喊声。

    阿雨喉间一紧，是亚当顺势拉进她，伸手掐住她的喉咙，将她拦在胸前，冷淡道，“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阿雨呼吸急促，喉间的大掌轻松捏住喉咙，想要掐死她比掐死一只鸟儿还要轻松，亚当一点点加大力气。

    阿雨女士是联邦宝贵人才，见阿雨面色涨红，几名军人面面相觑迟迟不敢动手，表情严峻，阿德莱德喉咙动了动，幽蓝的眸子紧紧盯着阿雨，半天没有动作，终究是忌惮他真的下手。

    原来这就是我最后的作用吗，阿雨恍惚想到，她想笑，动作扯到刺痛的肌rou，麻木的疼痛，明明是被掐住脖子，为什么心脏会那么痛。阿雨眼前一片模糊，她费力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滑落在亚当掐着阿雨的手上，冰凉刺骨，被寒风一吹就散，无影无踪。

    “亚当！”身后木一催促了一声。

    “其实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这是阿雨昏迷前听见亚当的最后一句话。

    亚当目光沉沉，他顿了顿，回过神，手像被烫到，猛的松开，把阿雨往前一推，从身后破开的窗口跳了出去，三人瞬间消失在黑夜里，再也看不见身影。

    阿德莱德把阿雨抱在怀里，她已经昏迷，脖子上的掐痕清晰可见，阿德莱德脸色难看，“快去送她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