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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回 天怒人怨千家窘,时危局困万事难

    

第一百零六回 天怒人怨千家窘,时危局困万事难



    护送絮娘的十二名兵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领头的汉子名叫袁伸,不爱说话,做事却靠谱。

    到了客栈,蒋星渊替絮娘要来热水热茶,安顿妥当,见她神色恹恹,从书箱里取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舆图,在桌上摊开。

    他挑亮烛火,宽慰她道:“大娘,我向袁伸叔叔打听过,咱们一路沿着官道走,首先经过的是新乐、寿阳和晋中,这几个地方和定州一样受灾严重,只怕不怎么太平。不过,最多二十日,等到了平遥,情况便会好转不少,再往下是霍州、稷山,在岭里坐船渡河,进入富平地界……”

    “我算了算,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日,我们便可到达京兆,见识见识天子脚下的盛世气象。”他不遗余力地安她的心。

    絮娘微微点头,强笑道:“如此最好。你也累了一日,早些回房歇息吧。”

    阴柔俊美的面孔上挂着浅笑,蒋星渊铺好床,将暖炉塞进被窝,正打算离开,看见蒋星淳牵着蒋姝一头撞进来。

    “娘,虽说有大人出钱,我觉得咱们一路上还是省着些的好,因此找店小二退了两间房。今晚阿姝跟您睡,我跟阿渊挤一挤,您觉得怎么样?”蒋星淳说着,把meimei送到絮娘怀里,抬手熟络地搭上弟弟肩膀。

    絮娘自然赞同。

    蒋星渊却暗暗皱了皱眉。

    第三日,一行人进入新乐地界,发现这里的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严重。

    同样是遭了旱灾和蝗灾,父母官不像温昭一样有序地疏散百姓,反而极力劝说他们留在此地苦捱。大多数人重土难迁,盼着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天,能够否极泰来,也有人动了歪心思,拉帮结派,专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袁伸带着手下收拾了两拨不成气候的小毛贼,前脚送进官府,后脚回来,便看见絮娘的马车被十来个面黄肌瘦的难民团团包围。

    “好心的夫人,您发发慈悲,赏我们一口饭吃吧!家里早就揭不开锅啦,孩子们都快饿死了……”头发花白的婆婆手里拄着树枝,有气无力,老泪横流。

    “夫人,夫人,您看看我家闺女,她今年刚满十二,长得又齐整,干活又麻利!您要是瞧得上,带她回去,或是留在跟前使唤,或是给家里的老爷少爷们暖床,都是使得的!”三十来岁的汉子扯过瘦骨伶仃的女儿,像介绍货物一样展示少女的牙口和满是冻疮的双手,“给我二十斤白面,丫头就归您,往后生死不论!这买卖您看成不成?”

    眼看那汉子伸手去扯马车上的帘子,袁伸厉喝一声,走上前将难民们驱散。

    蒋星淳生出恻隐之心,对絮娘道:“娘,要不我们分些粮食给他们?”

    蒋星渊却不赞成,低声道:“救一时之困容易,可若是他们将消息传出去,整个县城的人都来围堵咱们,到时候怎么收场?”

    絮娘点点头,道:“阿渊说得对。咱们……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理智知道这么做是正确的选择,絮娘还是难掩忧虑,转头望向定州所在的方向。

    若是没有温昭等人的护佑,她这会儿只怕连那些卖儿鬻女的难民都不如吧?

    到了寿阳,当地县令不思为民请命,反而为了一己私利横征暴敛,百姓们不堪重负,揭竿而起,又被官兵残酷镇压。

    街上随处可见刺目的血迹和散落的兵器;老实本分的商户们望着铺子里燃起的大火,欲哭无泪;衣衫褴褛的反民们被绳子串成一串,押到菜市口,在亲友们凄厉的哭声和叫声里,睁大了浑浊的眼睛,下一刻便人头落地……

    袁伸见这地如此不太平,歇了落脚的心思,禀报过絮娘,快马加鞭往下一个地方赶去。

    也是合该有事,腊月十五这日,他们经过一处山岭,天降大雪,连绵数日不绝,一行人教这场雪困在山洞之中,寸步难行。

    赶路时备的干粮虽多,架不住十来个精壮汉子一日三餐地消耗,袁伸算了算日子,距离这些积雪融化,至少还得十天半个月,说不得要在山洞里过年,不由面露愁容。

    絮娘见状,暗地里缩减用度,每顿饭只肯用上几口,蒋星淳和蒋星渊也跟着她约束自己,将省出来的粮食留给蒋姝。

    眼看着絮娘本就小巧的面容又瘦了一圈,袁伸心里过意不去,带着兵士们天不亮就出去打猎。

    若是运气好,撞上一头小鹿,或是两只山鸡,他们便带回来剥皮拔毛,架在树枝上烤好,给絮娘母子几个打打牙祭;若是运气不好,只捡到几条冻僵的小蛇,挖出一窝田鼠,因着不敢冒犯贵体,便平均分给兄弟们塞牙缝。

    大年三十这天,粮食告罄,蒋姝饿得缩在絮娘怀里小声哼唧。

    絮娘怜爱女儿年纪小,抱着她走到平日里用来休息的帘子后面,解开衣襟,脱下肚兜,将依旧圆润皎洁的玉乳贴上她冰冷的脸。

    蒋姝有些害羞,却扛不住娘亲身上甜香的诱惑,伸出舌头舔了舔软软的乳珠,张口含住,用力啜吸起来。

    絮娘的奶水本已回得差不多,被女儿吸了许久,也不过分泌出几滴,勉强润了润她的喉咙。

    见蒋姝眼角挂着泪,不大安稳地进入梦乡,她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走到洞口,看见袁伸等人正在分吃新挖的田鼠,咬了咬唇,跟他要了一只。

    蒋星淳猜出絮娘要做什么,闷头给田鼠剥皮,去除内脏,用雪水冲洗干净,丢进小锅里,舀了碗水进去,架在火堆上煮。

    过了一会儿,rou汤开始沸腾,诱人的香气钻进鼻腔,勾得人垂涎三尺。

    “娘……”蒋星淳将煮好的rou汤倒进碗里,看着絮娘蹙着眉一口一口喝下,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都怪我不成器,总是照顾不好您,害得您吃苦受罪。”

    “别说傻话,咱们是穷苦出身,更大的罪都受过,如今不过吃一只田鼠,算得了什么?”絮娘忍过浓烈的腥膻气味,抚了抚隐隐作呕的胸口,扭头看向另一侧的帘子,“阿渊还在睡吗?烧退了没有?”

    蒋星渊不比蒋星淳强健,昨日因断粮而心急如焚,跟着袁伸等人出去跑了半圈,到了夜里便发起高烧。

    蒋星淳摇摇头,又煮了锅热水,道:“阿渊这边有我照顾,娘不用担心。”

    耐心等了一个时辰,熟悉的坠胀感终于出现,絮娘将新催出来的奶水喂给蒋姝,见她困得厉害,只吃了一侧,便再度睡过去,拢着衣襟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她掀开蒋星渊那边的帘子,见他烧得整张脸都是红的,身上只着里衣,依旧热得时不时踢被子,蒋星淳正守在旁边,用打湿的毛巾帮他揩抹身体。

    “阿淳,你出去歇会儿吧,我来照看他。”絮娘柔声说着,将毛巾接了过来。

    等到蒋星淳听话地离开,她坐在蒋星渊身边,摸了摸他guntang的额头。

    蒋星渊烧得有些糊涂,本能地紧紧抓住她温软的手,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伤心痛苦的往事,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喃喃唤道:“娘……”

    絮娘心里一软,低低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