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光倒流的故事在修真界向来不算少见。

    珍宝秘境、黄粱幻梦，亦或是转世重修——无需一刻钟的时间，勾铤就能说出不尽相同的十数个。

    可如自己这般，带着所有过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应该算是未来——的记忆，回到一切都尚未发生的过去的自己身体之内的事迹，勾铤却从未听闻。

    然而经过了整整半月的探查，他却又确实没能找寻到，任何能够印证自己所处之处，乃是一处幻境的痕迹。

    与之相对的，勾铤在自己的屋内，又陆续翻出了数本曾经被自己赠与妖女的、后在对方居所内，在桌脚见到的经书。

    ——若是这世间，真有真切、完美到了此种彻底瞒过他渡劫后期修为的幻境，那么他的挣扎，本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站在一众弟子当中，听完了掌殿师叔对于接下来前往的秘境的说明，勾铤安静地回屋进行了准备。

    他知道，在接下来的这一趟秘境之行当中，自己会在一处迷踪阵之内，遇见一个名叫白玥的妖女，单方面地被对方纠缠上四百年——然后在对方意外身陨之后，收到一枚装满了灵材与灵丹的戒指。

    只要避开了这最初的相遇，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勾铤很清楚这一点。

    但他还是去了。

    比记忆中更早地寻到了那处迷踪阵，准备好了早已经知晓的、破阵所需的材料。

    他没有等到妖女。

    白玥没有出现。

    听开启了这一次秘境的落霞宗的人说，此次进入秘境中的人的名单之中，并没有那个名字。

    秘境开启之时，这个在勾铤的记忆里，被困于迷踪阵当中的妖女，正在万剑山上喝得烂醉，蜷缩在未来掌门的怀中，睡得香甜。

    勾铤比记忆中，要晚了许多许多，才认识了那个曾经总赖在自己屋内不走的妖女。

    她用纯然陌生的目光看向自己，只一会儿就不感兴趣地转过头去，弯着眸子和身旁的人说话，额边的碎发垂落下来，随着她的笑声轻晃。

    “和尚！”熟悉到了极点的声音响起，勾铤蓦然回过头去，却见到那个身着紫衫的身影轻快地跃到了一黄衫沙弥的身前，带着笑容的面颊凑得极近，连卷翘的睫毛都能看得根根分明。

    显然入门时间尚短，定力也略显不足的小和尚惊得后退了两步，白玉似的耳朵一点点地染上了透红。

    勾铤不由地有些恍惚。

    是了，大自在山的和尚千千万，其余大大小小的佛门宗寺，也不胜繁数，他从来都不是那唯一的“和尚”。

    而这本也不是他所以为的“过去”，只是对于他们两人最好的“结局”。

    自己是该放下了。

    太过执着的事物，容易化作心障，引人入魔。

    勾铤这么想着，口中诵念的经文，却仿佛变成了全然不识的东西，无论重复多少遍，都无法理解其中真意。

    掌殿师叔看出了他心境的动荡，便差遣他下了山，但勾铤却第一次生出了不知道该去做什么的茫然。

    他经过了曾和妖女一起从魔兽口中救下的村子，找寻到了妖女用留影珠记录下的盛开桃林，在妖女提过的峰顶观了落日，却仍旧没能找到任何能够用以填补胸口空洞的东西。

    “你个脑袋被驴踩了的傻缺秃驴——”一声陡然响起的尖叫让勾铤一愣，还有些没能回过神来，突然出现在身前的灵力屏障就被击碎，双翼魔兽驴蹄似的前肢狠狠地撞上他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都击得往后倒飞出去。

    然而，撞上山岩的疼痛感并未传来，勾铤的身体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熟悉无比的兰花香气钻入鼻腔，令勾铤忘了做出反应——然后就被猛然发力的双手抓住，一把扛在了肩上。

    “快跑快跑快跑，现在打不过——”被那只突然出现的、超出了自己两个大境界修为的魔兽给吓了一跳，白玥甚至来不及去检查怀里和尚的状况，就在丢了一个雷符之后，扛着人飞快地跑了，嘴里因为紧张习惯性地碎碎念着，“早知道之前姓穆的说要睡的时候就不拒绝了……上一辈子我这时候修为可高得多了，就算打不过拿东西也用不着这么跑——所以说那玩意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不过这傻缺和尚跑这里来干什么？明明我都想好了不再凑过去了，还非要往我面前撞——那死木头脸我都看了一辈子了，我才不要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辈子！”

    “——而且这和尚上辈子这时候有这么弱吗？我记得刚认识那会儿他一个打我俩来着……”

    一直念到彻底离开了魔兽的攻击范围，白玥才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会真受伤了吧？”

    心跳不自然地加速，勾铤在白玥转头查看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睛。

    “真晕了？”伸手捏了捏某个和尚的脸，又用力地往外揪了两下，还是没能得到任何反应，白玥不由地有点苦恼。

    她本来还想着待会儿，这人询问自己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编一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好好地控诉一下某个驴心似铁的和尚的无情来着，结果没想到，自己那一大堆话，估计一个字儿都没进对方耳朵里。

    “……要不干脆直接丢这里算了，反正也死不了。”这么咕哝着，白玥最终还是重新把人扛起来，带回了自己的洞府。

    她倒是完全没想过对方装晕的可能。

    按照这个死秃驴的性格，真要是清醒着，一早就起身和自己拉开距离了，说不得还要再来上几句“施主请自重”之类一板一眼的废话。

    虽然后来熟悉了之后，类似的话对方已经不再重复，但那种烂木头似的态度，却是十成十的没有改变。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伤得也不重啊……”把丢到床上的人仔细检查了一遍，白玥疑惑地自语，“难不成真的踢到脑袋了？”

    “……不过这光头手感居然还不错，以前都没让我摸过。”这么说着，她没忍住又多摸了两下。

    “——要不干脆趁着人没醒，直接把人上了？”摸到了和尚耳朵尖的手停顿了一下，白玥又冒出了一个主意，“上一辈子到最后都没睡到人，总感觉好亏……”

    然而，还没等她去仔细思考，到底要不要把这个想法实施，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了，刚刚还昏迷着的人睁开了眼睛，一双黢黑的眸子直直地与白玥对视。

    下一刻，天旋地转。

    白玥的脊背摔进了柔软的床褥当中，眼前的景象也变成了床上垂落的纱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