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日，两个满脑子都是习武的人起了个大早，干劲满满地用完了早饭便要去找玉书商量接下来的安排。日头尚早，客栈大堂里还没什么人，小二倚在柜台前笑得满脸殷切，热情向他们打着招呼，询问早食可还合胃口。这让昨晚只顾着交代事儿却忘记给些小钱的两人有些不太自在，符申一边道谢应着好吃，一边朝杨善示意了一下，对方瞪他一眼，但还是摸出了钱袋，给小二直接塞了一些碎银。

    “这两天还得烦请你帮忙担待一下，多照应照应我们家小弟。”符申笑盈盈说着，见小二望着手里的银子愣了一下，想来是对方觉得太多了，赶忙解释道，“毕竟他那状况，你也瞧见了，光靠我们二人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还是得靠各位一起帮帮忙。”

    “哎呦，客官您可太客气了，都是小事儿，放心，鄙人一定帮二位关照好小公子！”小二闻言立刻反应过来，美滋滋地将那份钱收下，随后很有眼力见地不再打扰他们上楼。二人端着玉书的那份早饭，敲开了对方的房门。本以为那人听闻要去郊外，肯定也要跟去，结果玉书却打着哈欠，迷迷瞪瞪地嘀咕着要睡觉，哪儿都不想去了。

    莫不是哪儿又不舒服了？望着脑袋一点一点又要埋进被子里的人，杨善秉持着负责任的原则，还是蹲到床前，追问着对方怎么了，而玉书似乎已经困得不想说话了，挣扎了半晌才勉强用低如蚊呐的声音告诉他们，昨晚他头很疼，总有陌生的画面闪进脑海，睡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眯着一会儿了又被记不清的噩梦给惊醒，就这么如此折腾了一宿，直到方才才算缓过来，因此一时半会儿的，除了睡觉便什么也不想干了。

    这症状听起来就很难受，但似乎又像是可以恢复记忆的前兆，毕竟事关走火入魔，杨善朝符申示意一眼，让他先去找个大夫来看看，而他自己则留守在了屋里。那人不需要哄睡就直接睡着了，他伸手去探对方的内息，和之前相似，没有内功内力，但也平稳缓和，探不出什么异样。

    真是个很神奇的人，他下意识扫过对方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庞，随后转开视线，无奈又无聊地等着大夫到来，而符申带来的大夫在仔仔细细检查过后，除了开给安神的药以外，也没法给出别的说法。“大概就是以前受伤留下的夜惊后遗症吧。”

    这下便也没法子了，反正让他好好睡一觉总是没错。两人送走大夫，轻手轻脚掩了房门离开房间，这才去拿他们自己的随身兵器。方才给小二塞的钱立刻就派上了用场，他们叮嘱了玉书的情况，对方忙不迭应声，态度极佳地恭送他们出门，看那架势，若不是有别的客人在，他大概都恨不得直接坐守在屋外了。

    符申对此挺是纳闷。“你确定给的是碎银，不是误拿成了金子？”他忍不住向杨善求证，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一个看傻子似的眼神。两人在镇外不远处寻了片林木较少的空地，四下无人打扰，很是清净，是练功的好地方，杨善自然是要练练那于他而言还算新鲜的鞭法，符申作为一个“剑法卓绝的大侠”，便被毫不客气地当做了陪练，还真是实现了之前有关切磋的随口一言。

    “只有这时候杨大人才愿意如此直白的夸我一下啊。”他撇撇嘴，看似很是无奈，却还是相当乐意地就接受了那明显是讨好的词句。

    “怎么，有求于人，说点好话不是最基本的么。”杨善理直气壮昂了昂脑袋，倒是丝毫看不出什么有求于人的讨好模样，反倒更像是正在给予施舍的骄纵自傲小少爷，不过符申偏偏就吃这套，或者该说，杨善咋样他都喜欢，哪里会嫌弃难得露出少爷样的人呢。他眉眼弯弯，拿佩剑挑起对方垂落在地上的长鞭末梢，动作是故意的缱绻又暧昧，还转着剑身，试图让那人的鞭尾绕到自己的剑上。

    杨善瞪他一眼，扬手将鞭子抽回来，下一瞬便拿捏着巧劲，认真按着对招的架势把韧性的鞭子抽出一声劲道的空响，随后凛冽破空，朝他碾压而来，符申眼底笑意未变，侧身后退半步，剑气凌身反手便是一招极其有效的格挡，切磋对练便这么默契而又自然地开始了。

    杨善嘴上虽然不说，但对自己的鞭法有几斤几两自然是有数，除非放水、放大水放洪水，否则符申是不可能用剑输给他的，因此当被对方的剑背抵着，面对面压制在一棵粗壮树干上时，他没什么意外之色，只是挑了挑眉打量着与他贴得极近的家伙，随后拿膝盖顶了顶他，开口的声音里除了无奈还夹杂着明显的嫌弃：“你制敌时都离这么近的？就等别人给你一个头槌甚至袭你下路是么？”

    “那当然不一样，阿善又不是别人。”对面那人回答得既温柔又有股理直气壮的气势，某种意义上倒是和方才理直气壮的杨善有那么些像。他一边说一边将脸凑得更近了一些，而杨善虽然侧过脸推拒，也不得不承认，对方那张年轻又俊俏的脸真是挺有吸引力的。背后是树，周围无人，偶尔亲昵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他撇了撇嘴，目光游移，却一把搂住对方的脖颈，将人压得更近了一些。

    难舍难分的亲吻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不远处传来奔腾的马蹄之音，他们才彼此分开，各自掩饰着脸上情不自禁的糟糕神色。符申自觉退开了距离，随后顺着声音，下意识往主道的方向遥遥一望，只见一队规模算得上大的人马正途经离他俩最近的那片主道，浩浩荡荡往龙心镇而去，远远的看不清面貌与身形，但瞧那特征明显的衣着，应当是一队镖师。

    押镖跑镖乃常见之事，只是这时机还真是不巧。符申收回视线，目光在杨善被吻得水润红肿的唇瓣上停留片刻，得到一个略带恼羞的嗔视和不耐嘀咕：“看什么呢，干正事，该继续切磋了。”

    刚才先一步主动的好像是他自己吧，怎么这就又不情愿了。符申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习惯了他在这些事上的突然反悔与害羞，因此便也顺势应了下来，继续进行二人间的比试切磋——毕竟总不能真的在光天化日下、在这种地点做些什么。切磋一直持续到了午后，他们还得去拿定好的冬衣，自然便该早些回去，成衣铺在郊外的相反方向，途中恰好得经过客栈，练武出了一层薄汗的两人便先回了趟屋，换上干净的衣衫后再去铺子里取衣。玉书居然仍在睡，不过看模样睡得挺是安稳，一点没有做噩梦的样子，倒是让人安下心来。

    他们悄然替人关好了房门，短暂休憩后从练武的凌乱中恢复过来，便离了客栈前往成衣铺，所需的冬衣都已经制好，试穿合身后付了钱便可以走人，不用再多浪费什么时间，符申便任由杨善去处理最后那点要打交道的事儿，自己抱着厚厚的衣物包裹在门口等他，随后再一并原路返回。

    这下什么都齐全了，后面一路便可畅通无阻，当初听起来挺遥远的白石镇也便不过尔尔了。思及至此，符申的心情便是大好，他与杨善一边沿着街道慢慢走，一边耳语着些日常里短的私密小话。

    不远处传来些许sao动，看方向似乎正是那座神庙，两人有些不明所以，但宗教信仰的事儿，他们外人还是少牵涉为好，因此便也不打算好奇，继续是赶他们的路，谁知不多时，就见前方出现了一大支由青壮年镇民组成的队伍，他们手里拿着铁叉、铁锹，甚至锄头和砍骨刀，正在沿街挨家挨户地进行搜查，各个都是神色愤愤，而各个店铺商贩和本地镇民也都格外配合，那些发着愣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打眼望去都是外来人。

    不过那些镇民显然对外来人更是警惕，遇到一个便搜查一个，搜身、搜包裹皆是毫不手软，看那做派竟是比一些腐败官府的行事还要张扬。大部分人忌惮他们的凶器，让搜便也给搜了，忍一忍搜完也就过去，没一会儿，这支队伍便与符申杨善他们碰上了。

    “请问这是出何事了？”符申温声询问着，为了避免事端，相当配合地没有乱动，杨善默默瞥他一眼，虽然心有不甘，但也还是站在原地，任由镇民们自顾自地将他们包围，进行着如出一辙的各类搜查。

    忍一忍便也罢了，反正马上就能离开了。他无可奈何在心底安慰着自己，谁料对方队伍里走出一个面容板正的中年男子，正鼻翼翕动地闻着什么，还满脸狐疑盯着他，随后那人大步走近，抬手粗鲁地扳过他的肩膀，低下头又在衣服上以极近的距离嗅了嗅。无礼的举动让杨善不住皱眉，硬生生忍了又忍才没拔剑，只不耐退后了一步，拿嫌弃至极的眼神瞪了那人一眼。

    对方却好似没看见，只瞪大了眼朝周围兴奋大喝了一声“就是他！”，随后那些镇民便有如恶狼见rou，纷纷举起手里的家伙，朝杨善团团扑围过来。

    “等等！什么是他？各位有话就先说清楚，否则莫怪刀剑无眼。”符申见状不对，立刻毫不犹豫挡在杨善身前，包裹被暂且搁在了地上，他右手轻抬，悄然握住了剑柄，眸中的冷意有如含了冰渣，以强硬的姿态将那些妄图直接动手的人生生震住。

    莫名其妙成为当事人的杨善则同样摸不着头脑，但他视线往周围一扫，却分明能感到包围他们的镇民们所流露出的，真真切切的戒备与敌意。

    “龙心不见了！而这人身上有保存龙心的香室里所独有的香味！那是镇里选用特殊香料方子调出来的味道，除非进过香室，不然你一个外人是怎么染上这股香味的？时间又刚好这么巧，还有人说你特意打听过龙心的事情！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

    其中一个胆大又嗓门响的家伙，立刻嚷嚷着与他们叫起板来，而龙心被偷这一关键词仿佛也再次激化了镇民们的情绪，大伙儿各个义愤填膺，要求立刻抓捕胆敢觊觎传镇之宝的歹人，场面陷入短暂的混乱，不少冲动的家伙已经无视了二人手里的佩剑，嚷嚷着挤上前来就要去抓杨善。他们二人从周围嘈杂的七嘴八舌中大概得知了发生的事情，然而知道了却反而陷入两难境地——毕竟与全镇为敌可不是什么能轻描淡写带过的简单之事。

    不好对镇民轻易出手，他们便只能试图边躲边退，然而团团围住的愤怒人群却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正在两难之时，一个看上去略有些话事权的长者走了出来，他略一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眯起精明的双眼打量他二人一番，对符申提议道：“这位少侠看模样似乎并不知情，既然如此就不要掺和这事儿。宝物是镇里必不可丢之物，他现在既然有嫌疑，就必须跟我们走，等查清楚了之后再议，不然这事情，我想大伙儿没人会善罢甘休的。”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客套而虚伪，明明白白写着“你们别无选择”的意思，直叫符申攒紧了拳头，恨不得先一拳捣到他的脸上。硬要说的话，其实他们大可凭借武功直接走人，这些的镇民压根拦不住他们的脚步，但若是就这么走了，杨善身上的偷盗罪名，便无异于彻底落实了。

    身处风暴中心的人朝冷着脸的符申轻轻一抬手，按住了他蠢蠢欲动意欲拔剑的那只右手。

    “用不着让他选，我也很好奇是怎么回事。”他挂着淡然微笑，朝长者从容颔首示意，“我跟你们走，不过不许为难我的两位同行人，另外，若是最终查出来并不是在下，那么当众的致歉与澄清，我想并不过分吧？”

    周围镇民们的议论与反对他权当没听见，只是泰然盯着长者，等他给出一个明确答复。在得到在场人都听得见的一声清晰的“好”之后，他转过头，对着显然是愤愤不甘的符申笑了笑，凑过去耳语道：“没事，先看看怎么回事再说，要是真脱不了罪，我们再跑。这可是你表现的机会啊，符大侠还不趁机好好抓住了。”

    刻意调侃的话语显然并没有安抚到对方，符申深深望他，眼中满是不赞同，然而长者派来押走杨善的人已经站到了他们身侧。

    “……万事小心。”最终，他叹了口气，轻声承诺道：“我会好好查的，但不管有没有结果，最迟一周，我定来带你走。”

    杨善没有回话，只朝他轻轻眨了眨眼，随后，在两名满脸横rou的壮汉挟持下，他的身影逐渐没入激动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