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祖2
十一、 京海人爱妈祖，从商的人尤其迷信，每年农历三月，到了妈祖诞辰，成千上万的人都会去求妈祖保佑买卖顺利、行业景气。 我到妈祖庙的那一天发现这座庙相当冷清空旷，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寂寥的地方，打量着进门时，才看到有保卫站在门口，替我身前的唐小虎拉开门。 妈祖庙挂出闭门修缮的牌，唐小虎的人却能举动自由，我才意识到—— 无关冷清，这是他的排场。 唐小虎睨了一眼我，视线又在我脚上的薄板鞋边停顿须臾： “你这样到底还是和她们显得不一样，干净、有学生气，待在这里，倒也不污上供香火的地方。” 我愣了愣，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 他插着兜往前走：“进去吧。” 我们进入庙堂大殿，头戴冠冕、面颌方正的女神伟岸地矗立在世人眼前。她的身躯丰润、表情平静、眼睛下垂，俨然一副无悲无喜、俯瞰苍生的模样。 你来求什么？你来为了什么？你心中有什么愿望无法向众人言说？ 回答我，回答我。 我盯着她的眼睛，几乎要被吸进去，良久才反应过来，我应该像被交代过的那样，跪下来，虔诚地默念。 唐小虎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夹克，领子微微立起，掩住他半个脖子。他跪在殿内的跪垫上，点起香火供奉给妈祖，然后开始低头闭眼默念着什么。 我跪在殿外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上，觉得水泥地咯得膝盖生疼。我看到垂眉的唐小虎，又几乎是怒视着妈祖，我在心中问：倘若你真的存在，又是否在庇佑世人时，也要盘算三六九等？高启强、唐小虎之流恶事做尽，责问自己的良心尚且责问不过来，又何须崇天敬神，在这里叩拜妈祖？ 我感觉眼睛酸胀，似乎是盯得太久，眼泪在眼眶里涌动。我仰头看到苍天，看到庙宇的飞檐，看到金身铜像的神佛也被圈禁在宅院，可他们依然慈悲地望着地面。 我望不了地面，我是凡人，只能望天。 我想：听闻你是海上的守护神，护佑船只、护佑商人，可我什么也不是；假若你真的是神，请告诉我，什么是人；请告诉我，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为了什么；请告诉我，我们的命运在什么方向？ 十二、 其实我自己也能回答自己。 命太硬的人同时也福薄。因为那些真正的有福之人总是天赐所爱，他们不争不抢、从容不迫，永远静待着上天赏给他们的一切东西。 我不是这样的厚福之人，唐小虎更不是，所以唐小虎选择争、选择抢，选择用硬命生生换出一条路，得到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所以他福薄。 他有权力、有富贵，可三十多年来孤家寡人，没有爱人，也没有子嗣，只有一个亲哥唐小龙。 抢来的东西总归让人惴惴惶惶，不然为什么求神。 再睁开眼睛，我看到妈祖娘娘依然平静地望着脚下的一切。唐小虎已然站起来，走到了我的身前。 我从坚硬的地上趔趄着站起来，喊他：“虎叔。” 他眼神诧异，伸过手来摸了一下我的脸，我才发现我的脸上沾着眼泪。 他什么也没问，只说：“天冷，当心风吹破了脸。” 我们沉默地离开庙宇，站在庙门前，唐小虎忽然问我：“第一次来拜妈祖，求了些什么？”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冲他笑：“自然是求虎叔的心愿能顺利实现。” 唐小虎伸过手来弹了我一个脑瓜崩，像逗小孩、或者宠物那样：“撒谎。” 我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好吧，我跟妈祖娘娘求的是让虎叔以后多疼我、多带我来这样的好地方玩儿。” 唐小虎愣了一下，看我的眼神好似有了一丝融化，他眯起眼睛，笑了笑，嘴角的一道刀痕也显得不那么骇人了。 他说：“傻仔，我带你来拜娘娘，你说我是带你玩儿。” 我们走到庙外停车的地方，唐小虎的手下替他打开车门，他扬扬头示意我坐进来。我贴近他，听到他说：“娘娘管不了那么多事情，可你的愿望，找我来就是了。” 唐小虎喜欢乖觉柔顺的女人。 那一瞬间，我忽然领会到，上帝用男人的一根肋骨创造女人，因为祂觉得，这根肋骨总是能用温柔软弱的方式，婉转迂回地驯服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