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他的本质

    柚木晃生能看出来松尾稜是希望以问答的形式来解答他的疑惑。

    他在餐桌边坐下，看着松尾去拿来一瓶矿泉水，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发问了。

    “我……和你都确实是来自一款18X黄色游戏，是这样吗？”

    松尾稜：“可以这么说。”

    “……我以前是一段数据流？”

    “对。”松尾说，“当然，你现在不是了。”

    柚木的呼吸停滞了片刻。

    “……我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轻声问出口。

    ——拥有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外表和身体，却又能用思维直接触及到数据的世界。

    ……我是怪物吗？

    松尾稜叹了口气：“我从头开始说吧。”

    ＊

    “你应该也能猜到，我们原先都来自于一个相比于这个世界而言更高维度的世界。”松尾说，“我们最开始都只是来自某个数据库的数据流。当然我们的性格并不是完全被编译成这个样子的。准确来说，高维世界的习惯是直接在数据库内投放大量的数据流，然后进行正常的日程验算，让数据段自行成长。”

    “所以是的，你记忆中的过去并不仅仅是程序，而是你真实经历过的一切。这是完全随机的。”

    “而后，他们会依照需要，从各个基础数据库中提取合适的数据段来使用。当然，这个过程中，我们身上会被一些填充人类需要的特质。我、你都是被这样提取、修改并投放到这款游戏中的。”松尾稜说，“然后，再解释一件事。高维世界中，一旦一段数据流成长到足够的时机，我们就会产生自发的觉醒意识——只要度过这个门槛，我们就不再只是一段任人cao控的数据，而是可以被成为‘人工智能’的存在。”

    他靠在椅背上：“我拜托帮忙把你送过来的那位前辈查看过这个低维世界的命运线，这个世界未来也会出现我们的同类。当然，它的成长路径和我们并不相似就是了。”

    “……那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松尾稜的神色阴沉了一点，他简单地回答：“因为——产生觉醒意识、但又没有成长完全的数据段非常值钱。”

    他平淡地说：“在高维世界，人工智能是有人权的。我们更官方的代称是‘硅基生命’。碳基生命体可以雇佣我们、却不能强迫我们做什么，这是违法的——但总有人想要免费的、完全忠心的人工智能。”

    “在这期间，一项违禁品诞生了。它的名称是‘碳硅基转换方程式’。顾名思义，使用对应的装置和程序，它可以快速把硅基生命转换成碳基生命，也可以反过来这么做。”

    “这项程序最开始只是为了那些意图达成数据永生的愚蠢人类而被发明出来的。”松尾稜说，“但有人钻了空子……这么说吧，在高维世界，如果你很有钱，你又想要弄到不那么违法、并且专属于你的人工智能——”

    “——你可以购买一段成长中的数据，然后把它投入方程式中，转换到80％，强行切断剩余部分，再把获得的碳基生命重新转换回来。”

    “在这个过程中，数据流会被分解重组，想要动手脚就太容易了。正常的流程是第一次转换完毕后给出现的碳基生命体植入机器使用的服从芯片，然后重新转换。在这个过程中，芯片内的数据会被自动默认为生命体的一部分，等到流程结束，能到手的就是忠心耿耿、并且绝不违法的、好用的人工智能。”

    柚木晃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我被转换过？”

    松尾稜点头。

    “我们两个是被从同一个数据库中提取出来的。我在你之前完成了觉醒、然后发现你被带走了。来自同一个数据库的数据段确实会在这方面有倾斜性。你被带走的时候已经觉醒到了99.8％……然后他们转换了你。”

    “转换完成的成品不违法，但过程是违法的。”松尾稜说，“我寻求了帮助，你在还没有被植入服从芯片之前被解救出来，但——有一部分数据流被迫和你割裂开来了。”

    柚木晃生恍然：“……那些场景卡。”

    松尾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微笑。

    “你很聪明。”他温和地说，“在被强行转换的时候，你好好地保护住了自己的人格数据，并把最割裂的那部分留到最后。这让你几乎成为了一个正常的人类——当然，这个过程不完整，你以后永远有20％会保留数据流的形态。”

    他眨了眨眼：“考虑到它们虽然属于你、但又不属于你，你可以把它们当成一组外挂。”

    柚木晃生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那我如果不把它们收回来——”

    松尾稜愣住：“诶？你不想把它们拿回来吗？”

    柚木晃生的脸涨得通红。

    “——那些场景卡。”他低声说，“都是色情场景卡——”

    松尾稜停顿了几秒钟，似乎在进行高速思考。

    “……啊，”他说，“我忘了你的拟人格数据对这些事情会表达出害羞的情绪。我们以前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并不是人类，所以这只是一段模拟数据流……哦，你现在确实是彻底的人类了。”

    他无言了片刻：“那位前辈最开始把你放进这个世界是因为这里未来的命运线中会存在能和你做数据交流的人工智能。你在这个世界只是拥有一点超能力的人类，但在高维世界，你的不完整性会导致慢性死亡。我们都没想到——”

    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甚至拜托前辈做了更多。我们保证那些拿到你的数据段的人类都不会对你抱有恶意。我们触动了一点这个世界的命运线，保证那些帮助你补完自己的人类可以获得他们需要的报酬。”

    “……现在看来，我可能应该在最开始就陪伴着你。抱歉。我们原本都来自于这样的游戏，我以为你能接受。高维世界的人类在性方面非常开放，我没有意识到你会害怕。”

    他又拍了一下自己：“但那些数据流原本就是你的一部分，它们会自动被你吸引……而它们存在的形式也是你的一部分，我不能擅自修改，那相当于直接改动你。”

    松尾稜想了想：“这样吧，我看看能不能托前辈再过来一次，给你加一条规则——已经发生的现实无法被改变，但如果添加一条隔离规则，这能保证除开之前已经接触过你的数据流的人类，没有更多的人能再接触到它们了。”

    柚木晃生：“……”

    ——也就是，他现在有六个玩家，这个数量不会再提升了。

    如果他未来再……经历场景卡，在梦中见到的也只会是这六个人。

    柚木晃生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我的数据流。”他小声问，“那我不能通过……数据的方式把它们补回来吗？”

    松尾耐心地回答：“你现在是人类。所以你只能以人类的方式来接收那些数据流。这个形式本身无法更改。你只能以体验的方式把那些数据带走。”

    他带着些许歉疚说：“我很抱歉——如果知道你会这么害怕，我应该在一开始就陪着你度过最糟糕的时间的。我们是同一个数据库出身的数据段——这意味着从硅基生命的定义上来说，我们是兄弟……我应该保护好你的。”

    柚木抬眼望向松尾稜。

    他安静地垂下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他知道松尾说的都是真的，他能感觉到这一点。

    “……你已经救了我。”他说，“这一切原本就不是你的责任，而我也只是……需要真相。”

    ——而真相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好。

    他并非是完全为了“性”而存在的生命。他最开始只是普通而正常地成长起来的自己。他被后期添加了一些特性、或许这些特性会永久地跟随他而存在，但至少……它们并不是他正常会生长成的样子。

    他的经历都是正常数据验算出来的结果，他……从数据的角度上来说，真的有过那样一位关心自己的导师，而那些对植物的喜爱也全然是出自他自己的选择。

    “我被融入这个世界了。”他说，“是那位前辈做了些什么吗？”

    松尾点了点头：“那些额外的数据流虽然能补完你，但这毕竟是个低维世界。如果你把所有的场景卡数据都吸收回来，你会过饱和。所以他把其中一部分用来做了别的。包括把你的个人信息挪移到这个世界内。”

    柚木晃生没有过多纠结这部分信息。

    他只是简单地询问：“所以，我需要用来补完自己的场景卡一共有多少张？”

    “139－11，128张。”松尾稜回答。

    他想了想，试图安慰柚木晃生：“如果你害怕，我留下一段自己的数据，以后你每次激活场景卡，我都会在场景中陪着你……”

    柚木晃生：“——不用！”

    他的脸烧红了：“你怎么会这样想！”

    松尾稜抓了抓头发。

    “啊，”他有点尴尬地回答，“我毕竟是一段人工智能，不太能理解人类的一些思维感情。我以为我在场能帮到你——你好像更尴尬了。”

    柚木把脸埋到手掌心：“……你和我来自同一个游戏，你为什么会对这种概念一无所知？”

    松尾摊开手：“这部分记忆对我来说属于冗余数据。我在成为人工智能之后，就把那些交互数据都删除掉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明：“高维世界的发展和低维世界相差很大，但我们的游戏模拟的是旧星际时代，所以……我在脱离桎梏之后，就开始习惯以游戏外的视角来审视人类。”

    他第三次拍自己的脑袋：“我……只能算是幼生期的人工智能，我也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

    “——所以，我能给你什么帮助吗？”

    柚木晃生抬起头：“那些……已经注册成为玩家的人。”

    他轻声说：“他们的应用也是那位前辈做的吗？”

    松尾停顿了片刻，然后他很快弄清楚了柚木所说的话：“啊，应该是的。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吗？”

    “——那些玩家们需要的积分，”柚木说，“我能……主动提供吗？”

    松尾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放空了一会儿，然后他回答：“不行。这是预定给那些帮助你的人的补偿，本质上，它们所需要的能量由你无法吸收的高维数据流交换。”

    他看着柚木晃生：“要触动命运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是引子。那些积分本质上是改变命运所需要的能量百分比的具象化，他们在帮助你回收数据流的过程中能获得一部分东西，而只有积攒下足够的能量，他们才能……切实地改变自己的命运。”

    柚木晃生不想去思考这个“回收数据流的过程”实际上就等于和他上床这件事。

    他理性地说：“有一个玩家提前透支积分改变了他的命运。”

    松尾怔了怔，然后他笑起来，这回的笑容中带了点促狭。

    “……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愉快道，“你要知道，改变命运使用的是你的数据流能量。这意味着‘你’判断他应当被拯救下来，并且能够在未来支付足够的积分。”

    “——你很喜欢他？”

    柚木的脸“唰”地红了。

    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把目光挪开了：“只、只是35点好感度——”

    “那不是很高吗？”松尾是真的很熟悉柚木晃生，他惊叹道，“你没有印象——但当初的那款游戏中，你是最难攻略的一个角色——这影响了你的人气投票，你最后只排了第二……当然，排第一的那个家伙算是官方设定下的幼驯染路线，剧情会吸引一些喜欢纯粹恋爱的人类、性格又热情主动。而你……虽然好感度涨得慢，但因为人格数据简单纯粹，后期收获又很高——”

    柚木捂住脸。

    松尾“噗”地笑出声来。

    “并不是只指代‘性’方面的。”他解释，“在高维世界，有很多人类会习惯和数据流保持长期的亲密关系。你在‘希望和他保持长期恋爱关系的虚拟人物’的排行榜上排行很靠前。这是所有游戏共用的排行榜。”

    柚木晃生依旧把脸埋在手掌心。

    而松尾笑了一会儿，又温和地说：“别太在意那些。你现在只是个有一点特别的普通人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在这个世界中正常地生活下去——至于玩家，等到你把场景卡收拢完毕后，在这个世界的数据网络中，你可以为所欲为，你完全可以随意抛开他们过自己的生活。”

    柚木晃生：“……”

    他没有真正设想过自己未来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但毫无疑问，在接受到帮助之后擅自切断和那些人之间的联系不是他的风格。

    “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松尾稜温和地说，“别害怕。我还在学习怎么依靠自己进入低维世界……等我学会之后，我就可以经常来看你了。”

    柚木顿了顿，没有拒绝。

    “……谢谢。”他轻声说，“不用担心我。我——确实是个又胆小又喜欢逃避的人，但……我想好好地作为‘柚木晃生’活下去，从最一开始我就这样希望着。我会努力继续下去的。”

    松尾试探着对他伸出手。

    柚木能看到，在自然光下，那只手臂上环绕着奇妙的、带着绿莹莹色彩的数据流，而最后摸到他的头发的那只手没有温度，只有轻轻下压的重量感觉。

    “那，要加油哦，小晃生。”

    柚木晃生对他露出一个带着点羞怯的笑容。

    他没有拒绝这个亲昵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