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附骨之疽（四更）

    “诶，你知道丙下的那个女弟子吗？”

    “嬴莲？”

    “对啊，就是她。说是在莲华藏海海潮回来之后就进步很快。才几天，都逼近筑基炼己后期了。”

    “这么高………咱们乙下有些人还没她境界高吧？而且又那么小……”

    “我觉得里面有鬼。可能是在海潮里得到了什么东西，又没报给宗门呢。”

    “也是啊，水火相克，怎么都不可能提升那么快，而且看她也不怎么亲近长老和师傅们。”

    “说不定北山长老会带她去莲华藏海……”

    “那不可能。淑师姐境界高，性格好，又得长老喜欢，肯定是淑师姐去。而且她伤也没好全。”

    从莲华藏海回来后，她异常的修炼速度以及玉贞的事同样引起了北山长老的怀疑。魔气他查不出来，但是作为一个大门派的长老，总还是能感觉到她的体质有些不一样了。

    她只能说是玉贞法师觉得和她有缘，体质是顺手为之。其实这个说法在那串没有被她丢掉的佛珠的加持下显得挺真的，但是北山镜没有完全相信，但又检查不出什么，于是授意她和一个筑基后期的师兄对练。

    这日，下了小雪，雪花飞旋，满腔冷气。北山镜坐在一旁的高台上饮茶，华盖样的大法器在头顶展开，使一众师生都免受风雪。

    “叮！”

    嬴莲紧皱着眉，横剑格挡，紧握剑柄的手用力得发白。

    “师妹，从莲华藏海回来，就是这点收获吗？这才一柱香不到啊。”

    运力逼退嬴莲，这个师兄在她在擂台边缘苦苦支撑时讥讽道。

    在道门，弟子外出时所获的物品均要上报宗门，如果被判定为本人不适用就会被收走。有提升修炼速度的神效的东西更是如此，也难怪他讥讽，多半是觉得嬴莲是为了不被宗门拿走宝物干脆私吞了它。

    少女白皙瘦削的脸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易碎，冰白得和雪无异。她五官小巧且锐，眉又淡，一双清冷艳丽的眼便囊括了她全部的神情。

    实际上，只要有魔气加持，她可以轻松以筑基初期的实力打赢我。但是正因为有魔气加持，所以她现在只能用六七成力。

    “我总感觉，阿莲从海潮回来，就有些变了。”

    高玉欣和欧阳淑站在一起，颇为担忧地看着擂台上的情况。嬴莲输了其实也很正常，年纪小，境界也没有那个师兄稳定，经验也不足，但是她们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淑师姐，我也觉得。”

    高玉欣又看了一会，才接话，“和之前法华寺前遇难后回来一样。”

    “法……”

    欧阳淑一怔。她都已经快要忘记了，曾有一个像妖魔一样的东西掳走过阿莲。但几乎是一个呼吸间她就把自己的想法丢出了脑子。

    勾结妖魔在任何宗门都是死罪，怎么可能呢。

    上面又斗了几个回合，这师兄显然没想到他这么久还拿不下一个刚筑基的小师妹，丢掉那些乱七八糟的轻蔑情绪，打算速战速决——只见他站定在台上，手中青剑法力凝聚，形成锥状，往前狠狠向嬴莲的剑击去。

    她体内的魔气像是被惊扰了一样忽然流窜出几缕黑气，她心下一紧，分出意识去拼命压制，没来得及顾及从剑上弹开的青色法力，一瞬间就被刺穿了手臂。

    她痛哼一声，飞雪中，凌乱几缕乌发下的小脸显得苍白羸弱。

    北山镜急忙喊停，“快撤了法力！”

    高玉欣没想到一场比试竟忽然到了这个地步，愣了一瞬便拿药冲上擂台，“阿莲！”

    猩红的血花在雪上绽开，嬴莲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属于她的极端的暴戾和躁动涌上来。眼前闪过零碎的血腥画面，她一抿唇，装作若无其事地擦擦眼睛。

    这样的情绪……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一闪而逝的念头，这师兄在几日后执行宗门任务时，不知怎的跌落了山崖，死了。

    ……

    修道之人体质远非凡人可比，只要法力在，春夏秋冬对我们而言其实都无甚区别。

    嬴莲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衣缓缓往山上走。从莲华藏海回来后，她都在平时住的山峰的最高处，也是最人迹罕至的一处温泉旁修炼。

    “哈……啊……”

    她微微喘着气。

    今天她感觉不太好。症状有点像发烧，但是修道之人发烧的可能性又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好不容易到了温泉，她褪去衣物，闭眼走进去，熟门熟路地盘腿坐在水下的一块岩石上。

    她不知道，在她进入修炼状态后，平常升腾而起的火焰状的红蓝法力团，彻底被黑色所缠绕。泉水打湿了她的发，在她惨白的脸上蜿蜒。

    与此同时，半山腰处，高玉欣从睡梦中醒来。靠着法力的感应，她一下子就感知到了嬴莲没回来。嬴莲同她说过，为了安静她晚上会自己在山上修炼。但是不知为何，今天她总是心悸。

    “去泡个温泉也无妨吧……”她嘟囔着，准备去看看嬴莲，还带了几块糕点。

    雪下大了。

    山路不好走，而且她很少去那个温泉。走了不知多久，她总算看到树丛掩映后的蒸腾的水雾，高玉欣往前走去。

    “阿……莲？”

    树影婆娑，在她熟悉的少女身后，立着一个在月下身形显得庞大诡异的黑影，或者说，一个妖魔。

    在月光下如同墨色瀑布的发丝丝缕缕垂下，细丝之间，三只血红的眼瞳锁定她，毫无生机的惨白的薄唇轻启，黑甲一勾，牵动轮回。

    修炼之人飞升成神，便会入神界天宫之中，故人间无神。只有堕神被天道舍弃，因而滞留人间，为六道万物所排斥，直到被新神所杀才能消散，且魂魄永不入轮回。但他们依然还有掌控“道”的能力。

    半山腰，悟道峰南院，榻上，女子的身影重现，正是高玉欣，她睡得正熟。糕点好端端地摆放在盘子上。

    子时六刻，嬴莲从修炼中脱离出。她坐在泉水中，赤裸着身体，瘦削的肩沾着水珠。

    水面没有映出身形，但是她知道“他”在身后。白天发烧一般的不适感已经褪尽，好像已经转移给了身后的“人”似的。

    “……你何时知道我在你体内的？”

    嘶哑低沉，透着邪异的低语近在咫尺，嬴莲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晚辈……之前只是猜测。”

    一只惨白的石雕般的大手落在她的肩上。

    “现在呢，怕了？”

    森冷暧昧的气流若隐若现。

    “能听见本尊话语，却不丢弃此物。意欲何为？”

    那手翻开，一串纹着梵文，散发着中正浓厚的法力的檀木佛珠躺在上面，正被一股黑气包裹。

    “晚辈只是觉得，若是玉贞法师再找上门来，丢弃了怕是不好交代。”

    下一刻，那一串佛珠就在她面前寸寸开裂，化成了焦黑的湮粉。

    “你还想在此处待多久？有何可怕？”

    冰冷的大手捏住她的脸，她被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下。

    闻人谛的脸和她的脸不过一掌之隔，此时阴气最盛，如鬼魂一般邪异得骇人。特别是那三只已经异化的眼……

    嬴莲脸色有些发白。她在前世，可是连鬼片都不会看的。

    闻人谛垂眸看着手中苍白的脸。他还没真正地动气，就惊到了这可怜脆弱如蝼蚁的小家伙，当下就想要松开手放她。

    “神尊……身体还未恢复吧？想必玉贞法师也是碍事的。”

    就在此时，嬴莲轻轻地说。

    钳着她的脸的手陡然收紧。

    “莲华藏海之后，便不需要这样小心谨慎了。当下，兴许还是……”

    她被手拉近那张脸，刺鼻的血腥气和香气扑面而来。嬴莲强忍着不撇过头，露出一个颇具安抚性质的无害的笑，虽然因为苍白的脸显得有些勉强。

    极少见这样的笑……

    “你倒是圆滑。”

    面前的堕神眯了眯眼，低喃了一句，怒火似乎也无影无踪了。神识相融，他的暗伤几乎外化在她身上，有所觉察也是正常。他生性高傲冷漠，鲜少让人知道自己的弱处，现在倒意外没有被激怒的感觉。

    他眯起眼，手像抚摸幼崽一般抚了抚她的头颅。因为这抚摸，她顿了一顿，错失了拉开距离的最好时机。

    堕神盘踞在泉水中的石块上，怀中是赤裸的少女，两人的墨发在水中漂浮纠缠。

    她只觉得坐在了这个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想要挪动或开口，却因为放在脖子上的手而一动不敢动。最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那双手开始抚摸她只着白内衫的身躯，滑动的漆黑长甲在雪肤上分外刺眼。

    脑中的弦一动，赢莲忽的想到，这连日的yin梦莫非是因为……

    这一片天地间的法力越来越动荡，低沉粗重的喘息也越来越无序，并且逐渐染上了惊人的炙热欲望。那种欲望甚至顺着他们之间微妙的神识交融，冲到了嬴莲的脑中。

    她胆战心惊地发现自己已完全无法控制身体。

    “神尊……”

    乌云蔽月，玄色堕神几乎要吞掉怀里的一线苍白，他制住了掌下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并未发怒，嘴角勾起癫狂妖异的狞笑，好像在满意于又要体味到世间极乐：

    “木屋之时，本尊远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