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妖蛇夏莽
若说大漠便是风卷砂，那么其中带着腥味儿的，便是万蛇峡。 这地方颇有名气，却不是个好去处，毕竟埋在这里的人，都立不了冢。 新死的鬼被锁在沙土之中，用热与荒芜掩埋，贴着地穿过行人的胸膛，哭诉着自己的遭遇。古老的幽魂升至上空，盘旋、尖啸，赶走了云与鸟雀。 这里离城市算近了，走到这儿，已经能看到零星人影，只不过那些人影渐渐地又消失了，不知是已经离开，还是倒在了黄沙之中。 车队嗅着腥风前行，与那不详之地越发接近。 铁角牛打着响鼻，似是不习惯这风的气味，却又不敢用叫声传达不满的情绪。 萧炎靠着车窗，能看到护卫们紧绷的脸。 韩冲暂且不说，就是以往总是会跟他开几个玩笑的佣兵糙汉也变得沉默，皱着眉将手放在武器上，稍有风吹草动便将其握紧，可见前路必不轻松。 “看来那什么妖蛇夏莽在这里凶名不小啊，居然让得人如此紧张……”萧炎收回视线嘟囔着。 确实。 林动对他的话颇为认同。 商队最厌恶的东西无非就那几种，这蛇妖恐怕是个臭名昭著的土匪，而且有点本事，不然早被愤怒的商队请强者抹杀了。 瞄了一眼萧炎，这家伙现在已经放下了车帘，靠着车壁闭眼假寐。 他所在的车厢并不平稳，颠簸得厉害，这对伤势的恢复而言，应当是不小的阻力。不过萧炎却像是在这几日里习惯了这种折磨，现在非常安静，脸上再也瞧不出几日前的痛苦之色。 面色也红润了些，看上去快好了。 林动对比一番后得出结论。 但经脉依旧难以容纳过多的斗气，现在虽然能施展些技艺，却没法像在学院炼丹时那样与丹雷去拼。 这个阶段用生气来疗养是最为合适的，得益于萧炎那不要钱似的丹药，如今林动的经脉中，尽是液态斗气在流淌，即便依托这副不太合适的傀儡之躯，林动也能施展出一两样武学，只是不太划算罢了。 萧炎闭目养神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颠簸消失了，整个车队停下休整，每个人的表情都极为凝重，看来是到妖蛇夏莽的地盘了。 在车队停下的那一刻，萧炎便睁开了眼，林动看他透过缝隙小心翼翼地观察外边的峡谷，嘴角忍不住上翘。 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时常透露出一种别样的单纯，心性时而成熟时而又有如少年，让人忍不住逗逗他，让他把最活泼的一面展现出来。 “大家小心，进入到万蛇峡的地域了，鬼头，准备带人沿途撒驱蛇粉，这里面的蛇全是夏莽的眼线，只要别惊扰它们，我们应该能够顺利通过，另外，就算到时候真被发现了，没有命令，也不要轻易出手，违令者，族规伺候！” “走！” 韩冲的声音响起，相比于和萧炎聊天时严厉了不少。 萧炎自然也是听到了，他眨眨眼，靠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炎兄弟，到时候若真要出了什么状况，拜托你一件事，尽量将小姐带走。” 刚下达了命令的韩冲，此时来到萧炎这牛车外边儿，压低声音说这些奇怪的话。 “应该没什么事吧，那夏莽要买路钱，到时候给他一些，不能解决问题么？” “若没有小姐在的话，恐怕花一些钱应该能过，但……唉，那个杂毛蛇，不仅贪婪，而且见到漂亮的女人就犹如发情的畜生般，所以说到时候就怕出什么意外啊……这里距天北城还有着不短的距离，即便是韩家，也难对其造成什么威慑。” 林动挺困惑，萧炎从始至终就没暴露过实力，现在还是个重伤员，这件差事拜托到谁头上也轮不到他。 况且…… 林动顿了一下，回忆了一下韩雪的样貌，再看看车里这位靡颜腻理、出尘绝世的美青年，嘴角抽了一下。 让他待在车里是个正确又愚蠢的决定，正确在于那看似冷冰冰的女人确实善良，愚蠢却是，倘若将他留在外头，车队只会损失一个重伤员，哪里还用交别的过路费…… 斗气大陆，还真是民风淳朴，好人太多。 “韩大哥放心，大伙不会出事的。” 倒是萧炎，大概是明白他只是太过忧心，才给这个还不算熟悉的人吐露自己心里的不安，对其稍作安慰。 林动瞄了他一眼。 虽然，自己还不是很了解这个青年，但有一点他倒是晓得，这是个能为朋友舍弃性命的家伙。不知道那三人是如何成为他朋友的，也不知道与这家伙当朋友的门槛又是如何的。 可林动却晓得，自己是愿意和这样的人交朋友的。 车队做了不少措施，尽量减轻队伍所能发出的声音，驱蛇粉和武器一同被护卫们握在手里。如此小心的前进自然有些效果，这段不算太长的路已经能看到终点了。 萧炎却在此时轻叹一声，有些麻烦，哪是这么容易躲掉的。 几乎在这叹声落下之时，整个万蛇峡猛地颤抖起来，这是巨兽移动的才能造就的动静，林动在天玄大陆见过无数次，就是连前来的魔兽数量，也能估算一二。 数条巨蟒从两侧高山上下来，沿路的草木皆被那些庞大的身躯挤压倒塌，朝着车队迅速逼近。 “该死的，还是被发现了，加速，走！” 韩冲的怒喝与护卫们的动作已经快到了极致，车队不再顾忌声响，拼了命地朝峡谷外冲去。 然而还是慢了。 十数条大蛇闪电般击碎沿路阻碍，将车队的通路堵死。那些巨蛇之大，绝不是凭黑角牛能强行突破的，即便只是些三四阶的魔兽，对于这支大多处于大斗师级别的队伍来说，已经能构成阻碍了。 而倒塌的树丛里，又游出大大小小色泽不一的毒蛇，将护卫逼至一个更小的范围。蛇信摆动间，嘶嘶声前所未有的密集，响得人头皮发麻，流汗直流。 “桀桀，一群傻货，居然想从夏大爷眼皮下溜过去？” 让人不适的怪笑中，一个蛇首人身的怪异斗皇从空中疾掠而下，它停留至车队上空，蛇般细小的眼睛却如人那般转动着，看上去让人反胃。 这便是所谓的妖蛇夏莽。 林动看了他一眼，瞬间失去了兴趣。 这种程度的东西，可用不上他，就算冲出去秀了肌rou，萧炎也看不出自己到底是何种水准。 那妖蛇并不知道自己被一位煞星无视从而捡了命，眼睛转动着突然盯着韩雪所在的车厢，但却在下一个瞬间抽了抽形状怪异的鼻子，猩红的蛇信一吐一收，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林动看着它的视线突然锁定萧炎所在的车厢，顿感不妙。 那蛇妖突然嘿嘿一笑，目光游离到他处，好似随意地道：“你们应该知道大爷的规矩吧？” 这是要买路财呢。 林动见韩冲奉上一张晶卡，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就夏莽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个值钱的玩意儿。 “还不错，看来你们还是有着一点诚意的。” “那统领大人能否让我们的车队过去？” “当然……” 两人拉扯了一会，正当韩冲面露喜色时，那妖蛇却话锋一转，蛇信愉悦地略过初具人形的嘴角，抬起脑袋循着香风煽动另类的鼻翼。 “呼，好味道，小娘们儿的胭脂水粉，还有股温热的香味儿，哈哈，比老子吃过的妖化丹还要美味不少呢！” 它手一指，几条蛇迅速冲向韩雪与萧炎所在的牛车。 “走之前，将这两人留下！” 韩雪的车厢中当即爆发出一股强悍的气势，带着寒意的斗气剑芒将冲上来的巨蛇尽数斩断，旋即车厢顶盖破裂开来，韩雪娇躯一闪出现在车队上空。 她手中长剑一转，斗气剑芒再次挥出，将已经快冲进萧炎车窗的巨蛇斩杀。 夏莽紧盯着韩雪冷若冰霜的俏脸，眼中登时精光大作：“桀桀，不愧是大家族的车队，这种极品美人真是许多年未见了！不知那丹香美人儿又是何等绝色！” 它说完便朝着处于队末的牛车袭取。 林动和萧炎之间有一层灵魂之间的联系，所以他现在能清晰地感觉到萧炎疑惑、震惊，然后尴尬又懵逼的复杂情绪。 他似乎没被一个雄性生物如此评价过，也不认为自己是所谓的‘美人’，但好像又经历过被劫色的情况，能意识到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处境。 光看他的模样可看不出来这些。 林动看着萧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如此评价。 韩家车队与妖蛇的对峙呈一边倒的形式，这支队伍最强者也不过斗王，哪里是斗皇的对手？ 那些密密麻麻的长虫也像无穷尽般，浪潮似地涌来，即便是经验丰富如韩冲等人，也不由面露绝望。 林动看着萧炎眼睫微颤，一股算得上雄浑的力量自眉心爆发，无形的灵魂之力裹挟着奇异的无形火焰顷刻卷过疾驰而来的蛇群，原本让人肝胆俱颤的活体障壁半个呼吸间便化为一捧灰，被腥风一晃推到云顶、洒落下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蛇群发出叽叽怪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极可怖的大敌，慌张地蠕动，即便夏莽就站在这里，也压制不住它们的恐惧。 韩家护卫倒是还好，自身没受到伤害，立刻回护自家小姐，不安地盯着上空与面前的蛇群。他们尚不知这攻击从何而来，又带着怎样的目的。 夏莽愣了许久，知道那洒下的黑灰在地上铺了一层才回过神来。它盯着韩雪姣好的面容，又转而看向无人护持的后方牛车，细小的眼中红芒一闪，独特的嘶嘶声自他齿缝传出，那些毒蛇巨蟒立刻有了反应，利箭般射向车队。 还不等他们接近多少，无形之火再次落下，无数蛇蟒爆裂开来，“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峡谷中，最后只剩外围瑟缩的蛇虫与满地黑灰…… 韩家众人登时大喜，只要不是蠢人，都看得出来这神秘的力量是护持着自己这边的。 韩雪美眸微抬。 林动看到那女人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按照实力来说，这女人定是察觉不到萧炎灵魂力从何而来，那么这一眼，难道是直觉？ 林动再看看萧炎。 他依旧保持着盘膝的姿势，轻轻闭着眼睛，面色要比先前苍白半分，重伤未愈就强行出手，这副病躯哪里吃得消。 想起几日前者青年濒死的模样，林动纯黑的眼睛中掠过一丝红芒，如今可是修养的关键时期，这种小事……速战速决才是最好。 “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此？在下夏莽，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不过今日之事，乃是我与这些家伙的私事，还请朋友不要插手。” 夏莽也意识到了这是有人多管闲事，它立刻抱拳向冲天上一抬手，朗声道。 萧炎如今重伤在身，就是凝聚力量尚且勉强，要回应，自然也需要时间。 “滚吧。” 过了好一会儿，萧炎才转化出一种稍显苍老的声音，由灵魂发出，响彻山谷。 韩雪明显愣了愣，大概是觉得萧炎那张十六七岁的小脸与这声音并无干系，视线也从牛车上移开，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阁下真要为了这些没用的家伙大打出手么？” 夏莽眼中凶光一现，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以它的实力尚且判断不出敌我强弱，况且敌明我暗，只得出言威胁。 聒噪！ 林动兀地从戒指中冲出，将因为感应到他的动作而睁开眼的萧炎一把按在怀中，伸手将丹药塞进其嘴里，顺便也将其嘴巴捂住，以免这家伙被吓到而乱蹦乱叫。 另一只手曲掌成爪，在萧炎错愕的眼神下洞穿虚空。 银色手掌突然出现在夏莽眼前，它还未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巨大的压迫感瞬间封锁住这片峡谷，而那银色手掌带着极为凶悍的力量直取夏莽面门。 并无斗气加持的一爪猛地一握，那夏莽的脑袋登时炸裂当场！ 无论是被自己的傀儡抱在怀里的萧炎，还是韩家车队之人皆是愕然，谁也没想到这位“神秘强者”出手竟如此果决！ 红白之物与夏莽所剩的无头身体一同与黑灰混合在一起，先前还保持的七分人型瞬间被破，化为一条大蟒倒在一旁的树丛中。 群蛇失首，立刻作鸟兽散，整个过程不到半刻钟，引得韩家护卫也不由唏嘘。 “妈的……没想到这东西的原型就这么恶心！终于是死了，以后走万蛇峡可就能少一些担忧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出声，随即众人都是大笑起来。 若说死的是个人类，或许他们还不会如此畅快，但这妖蛇夏莽已经不知杀害了多少南来北往的商贩，又祸害了多少少女。 韩雪俏脸稍霁，旋即拱手高声道：“晚辈韩家韩月，今日多谢前辈出手，不知能否现身一见，也好让晚辈将前辈名讳记于心间？” “老夫顺路而已，没什么好见的，走吧……” 萧炎看了眼已经甩掉秽物，并像是知道自己还是觉得不干净一样，将那只手摊在自己面前的地妖傀，又回了一句话才缓缓收回灵魂力。 其他人没瞧出“神秘强者”到底有多强横，但萧炎却非常清楚。 “八星斗宗……” 萧炎一边将丹药吞下去，一边用火焰给地妖傀清洁那只手掌，一双毫无杂质的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动。 他惊异于这傀儡比他预料的更强，也兴奋于傀儡连他想要出手帮助韩家车队都感应得到。 萧炎左看看，右瞧瞧，对这地妖傀满意的不得了。 他拍了拍地妖傀的肩膀，又觉得这褒奖还不够，于是竖起了大拇指，乐颠颠地嘿嘿笑着。 “地妖傀真是太厉害了，八星斗宗……完全可以作为我的底牌，这下去找小医仙他们，也多了一份把握……” 林动是傀儡，否则已经笑出了声，这家伙，跟小娃子过家家似的，还表扬傀儡呢。 他抓着萧炎的手摸了两把，心满意足地回到了纳戒中。 车队离开万蛇峡后，众人都很兴奋，疯狂讨论着那位来去自如的神秘强者，唾弃已经再无法称王称霸的妖蛇。 韩冲自然也一样兴奋，赶紧跑到貌似还出于状况外的萧炎这里，唠唠叨叨冲着他夸了那强者十几分钟还意犹未尽。 萧炎面上还算正常，但林动知道他心里已经别扭地想要缩成一团逃避这些赞美了。他转换了话题，问了这里距天北城还有多远，也知道了若不是在风沙中迷了方向，绕路会浪费太多时间，不然这万蛇峡也不是非过不可…… 林动一笑，别说，这独一份的感应还真是有趣，知道萧炎那副淡然的面孔下真实的反应实在是好玩，惹他都想有机会去戏弄一下青年，看看那些令人愉快的反应。 时间又到晚上，新的营地选址已经敲定，萧炎能走动了，于是也出去帮忙扎帐篷。他那小身板太过显眼，车队里比他还要纤细的便就只有韩雪了。 这女人还是有些怀疑萧炎，来试探了一次，又探查了萧炎的经脉才稍微打消疑虑。 等周围都安静下来，萧炎又拿出了药瓶，林动立刻也跟着钻了出来，看着萧炎把衣服褪去，默默为他涂抹药液。 这次与上次疗伤不同，萧炎拿出的都是用作修炼的药品，林动存在的意义变得更加重要，在萧炎修炼期间，也一遍遍为他涂抹。 青年修炼时，傀儡也神游太空，摸着他的手看他已经恢复了许多的身体。 这人身上的颜色很淡，不是白就是粉，连该有的体毛都没有，像是还未进入青春期的小姑娘，而不是一个已经二十出头的男人。 原先受伤的部位已经恢复如初，和肤色没了区别。 这样的修炼一直持续到曙光微亮。 萧炎睁开眼，双手猛然结印，一团琉璃色的火焰出现在他手中，然而细细看去，却发现那只是一团类似火焰的斗气。翻腾间，一两缕银色斗气在其中穿行，居然是空间之力。 萧炎惊喜异常，一张小脸因激动而变得红彤彤的。他一开心，便会喃喃自语，这些日子下来，林动也习惯了这个小习惯，听他念叨也不错，有些时候这家伙会语出惊人，有趣得很。 天玄大陆也有些许奇异的火焰，但林动却觉得比不得萧炎所使用的那种。他起初并没有太在意，但现在看来，这火焰的确有其自身的独特之处。 林动好歹拥有火焰祖符，对火焰也是有着足够的见识，他能感觉到萧炎体内的火焰之神异，却又看不出更多。 还真是奇特。 他看着将衣服裹上，露出灿烂笑容的萧炎，也跟着笑了笑。 跟在这个生命力顽强的家伙身边，就连有着诸多苦楚的林动，也感觉到了往常难寻的平静。他稍一恍惚，又摸了摸额头。 还好当初没有杀他，还好这家伙生命力如此顽强。虽然他追寻的幸福并不光是这样的安宁，但也稍稍慰藉了这颗已经很是疲惫的心。 或许炼药师就是这般神奇，他爱笑，于是不爱笑的自己也被感染了几分松弛与乐观。 林动暗自想着。 这样的感受，真是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