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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狐狸看人戏

    

第一卷| 第一章:狐狸看人戏



    “老爷,信还送去二老爷家吗?”

    “我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心气太高,女官哪是好当的,”   一位青衫老爷碾着胡须坐下,没有应管家的话,反而自顾自感慨了起来。这位老爷便是新任的都昌县县令,夏玉禅的爹,夏老爹此刻心里并不平静,女儿逃跑虽然抓了回来,但是若女儿心思一日不歇,她还有得折腾的时候。他心叹着,女皇陛下已年过半百,女儿却要入宫当什么女官,到时候嫁人的好时机耽误了,连事业保不住可如何是好。

    夏府大管家老栋躬身站着,低低应了夏老爷的话,心里却想,如果大小姐去洛阳,依照二老爷和二太太对她的宠爱程度,老爷就算是去了信也不一定能按下小姐。小姐要进宫当官未尝不是一件得脸面的事情,他们老爷何苦反对。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相对。

    这时,门口小厮进来了,“老爷,大少爷来了。”

    “嗯,让他进来,”   夏老爹皱了皱眉。

    夏府大少爷是个膀大腰圆的阔面青年,但却好学风雅,一身轻飘飘的白色长衫,他端着笑脸进来:“父亲。”

    “找我什么事?”

    “左右无事,来问父亲安。”

    夏老爷鼻子出气,哼了一声,“开春就是乡试,你左右无事?”

    夏大少爷笑容僵在脸上,心里不忿着,他完全可以托庇祖荫,得个不大不小的闲职,但父亲非让他参加什么劳什子的科考,和一竿子寒门子弟较高下,多磕碜,害得在洛阳的朋友都嘲笑他。

    话是不能这么说,他勉强又挤出笑,“确有一事想和您商量,六月闷热,母亲想盘下个县郊的庄子,也好避暑。”

    夏老爷额上青筋暴起,这也是他不愿意大女儿回洛阳的原因,她的两房妻子都不是务实的人,花前月下可以,掌家能力却远不如夏老太太亲自带出来的大女儿。玉禅十五岁后,家里大小事情都依仗她。

    夏大少在夏老爷这边碰了钉子,脸色阴沉地出去了。

    房顶上掀开瓦片一直在偷窥的应禅盯了眼一时无语凝噎的主仆两人,一翻身,悄悄摸摸跟着在夏大少后面出了书房。那大少爷不知道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大晚上顺着内外院分离的墙根散起步来。

    “大少!”

    一僻静处,应禅刚闻到另一个人味,就窜出来个灰扑扑的小丫鬟。

    “娟儿?”

    莫不是那话本里?应禅兴奋得眼睛幽幽发绿。

    “大少!”

    好缠绵,应禅只恨自己装零嘴的锦囊没有带出无虑山,活人戏应当比兄长说的话本子有趣吧。

    “娟儿,我大meimei身体怎么样?”

    应禅:……他说的大meimei不会就是她扮成的夏玉禅吧?

    “回二少,小姐昨天晚上回来就发了高热,白天醒了一回,又很快睡去,现在还卧床没有动静。”

    两人此刻神态要多正经有多正经,怕是没有想象中少爷和丫鬟的戏可以看,应禅无聊地越过两人,影子一闪回到了内院。

    “娟儿,你看到刚刚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吗?”

    “没,没有啊,大少。”

    两个凡人怎么看得清她的身形。应禅昨天好好睡了一大觉,傍晚醒来也就出来游荡了不到半个时辰,她自然还不想回去,于是又一闪身翻进了最近的一个厢房。

    “太太,您的桃胶,”

    “搁下吧,”

    这回是一个青衣小丫鬟和一个貌美的贵妇人。

    小丫鬟送完桃胶,又给正在看话本子的贵妇人打扇子。贵妇人放下本子,“大少爷可有让人传话回来?”

    “并没有。”

    “哼,没用的东西,”   原来贵妇人乃是夏府二太太,二十一年前被夏老爷娶回了家,育有一子一女,和正房太太不太对付。

    大小姐没跑前,她提的买县郊庄子的事情已经着手去办。

    如今掌家权落到大太太手中,明明大太太自个也有意盘一个。她却开始托说因为大小姐病了心情不好,新仇旧恨一起来,死活压着不让了。难道她愿意让大小姐生病,说白了,大小姐若是好好的,还有人去劝那老妇,但瞧着昨天大小姐被送回来那副凄惨模样,好不好得了还是一回事。

    “您别太苛责大少爷了。”   说话的是一直在旁边当自己是个摆件的钱嬷嬷。

    夏二太太看她最不顺眼,钱嬷嬷是她进门时候夏老夫人塞给她的。这么多年虽没有什么不忠的地方,但她认定了这钱嬷嬷心里肯定向着曾经是夏府表小姐的大太太,“他是我儿子,我不苛责他,苛责谁?大太太?”

    “二太太,慎言。”

    “慎言,慎言,慎言,我说什么了?她赵月怪我进门,怎么不怪她老爷,我一个她嘴里的低贱的青楼女子,还能出去勾引老爷不成,老爷自己长了腿来了青楼喝花酒,还怪我不是贞洁烈妇?你让她去问问,哪个教坊门前立那劳什子贞洁牌坊。”

    嚯,人不可貌相,长得娇娇柔柔人却如此泼辣。应禅呆呆看着这位二太太把夏家上下骂了一遍。

    钱嬷嬷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仿佛听麻木了,嘴里还是那些话一遍一遍劝着。

    主仆三人好一顿闹腾。

    终于,夏二太太累了,喝了桃胶,摆手:“让厨房煮一碗鸡丝面来,”

    ‘鸡’?应禅耳朵竖了起来,她又想到夏玉禅承诺她的三百只山鸡,肚子好一阵咕噜。

    青衣小丫鬟心头一颤,觉得自己好似听见了主子肚子的咕噜声,“奴婢这就去!”   不敢抬头看二太太,脚步飞快地出了门。

    丫鬟身后跟上了一个小尾巴,应禅怕走丢,找不到吃鸡的地方,恨不得贴到她身上。

    两人停在一个满是怪味的地方,应禅脑袋疑惑歪了歪,跃上瓦片顶,才终于在木炭味儿中嗅到一丝熟悉又陌生鸡味。

    门口,青衣丫鬟迎面遇上一个粉衣丫鬟,两人碰见,面上都有些讪讪,青衣丫鬟尴尬全因另一个丫鬟是大太太房里的。

    “王大娘,给二太太煮一碗鸡丝面,”   青衣丫鬟冲里边喊。

    粉衣丫鬟眼睛睁大,半晌也开口叫道:“大太太也要一碗。”

    坐在灶台前的王大娘皱巴巴的黄瓜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全应下来了。

    青衣丫鬟想得可就多了,太太本在气头上,不知道得知自己和大太太吃同一只鸡会是什么表情,罢了罢了,左右自己不说,天下谁又会知道?

    粉衣丫鬟也想,太太正忧心小姐,也生气二太太这时候了还想着别庄,这会子才肯用饭,若是知道二太太大晚餐不算,夜宵还和她一样吃鸡丝面,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左右自己不能说出去,天下除了她谁还知道?

    应禅站在梁上,并没有读出她们满脑子的弯弯绕绕,只是不错眼地盯着有条不紊的王大娘。

    兄长曾经说过,凡人食用生rou会得病,所以会把rou做了吃,至于怎么做,兄长也说不出所以然,她今天倒是见识到了。

    王大娘厚实的大手从外面鸡圈里仔细挑了一只,手起刀落,放血拔毛,将一只鸡处理得干干净净。恰灶台上的水沸腾,王大娘拎着鸡脖子,进了屋,在屋内屋外三双热切的目光中,将鸡下进锅里,三进三出,最后将整只鸡浸入锅里。

    一刻不歇息,王大娘又着手擀面,炸葱油。

    做个吃食可真复杂,过去快大半个时辰,这碗鸡丝面才端给了两位丫鬟。但人类的吃食可真香啊,味儿竟然比她闻过的鸡都香,应禅肚里虫又叫又滚,恨不得立刻抢来尝一尝。

    应禅等啊等,终于待到王大娘收拾好,回偏房了。

    一只毛发蓬松的白狐翘着尾巴,姿态轻盈地落地,一片耳朵朝外警惕声响,铺满细绒的长吻部挨个在厨房寻摸,有些瓶瓶罐罐散发好闻的草木清香,有些则呛人得很,像是她在山上吃果子会避开的那些个山椒。

    满足了好奇心,应禅在黑暗中发着光的眼睛望向了放剩鸡rou的地方,王大娘最后给那只鸡剔去骨头,撕成碎丝,一大半给了两位夫人,剩下的用猪油封进了瓷罐子里。

    夏玉禅说了要是代替她便给自己三百只山鸡,但是日常衣食总不能算在内吧,怎么说也是她扮作小姐的一环。

    小姐饿了,小姐要吃。

    不出半刻钟,厨房小仓中的鸡rou被搜刮一空,熏鸡,酱鸡,糟鸡,油浸着的茶蛋……

    厨房里,应禅吃得正欢。

    地底下,黑乎乎的鼠窝里,世代居于县老爷官邸厨房的黄胸鼠一家老老小小几百口噤若寒蝉,眼瞅着自己看上的食物被那大妖吃个精光,骨头砰砰砸在地上,也砸在他们的心上,但没了吃的事小,若是让那妖注意到他们,不,或许已经注意到了……

    “祖姥姥,她——”

    “嘘,且安静。”   一只体型比周围的鼠大,毛色也比其他鼠深的灰毛鼠胡须颤了颤,低声喝道。

    “出来吧,”   吃得肚皮圆鼓鼓的白狐耳朵抖了抖,一跃从房顶跳出,落到了后厨院子中间。

    鼠姥姥愣了愣,随即挺起胸来,视死如归地钻出了洞,“小的,都昌黄胸一族,拜见狐妖大人。”

    应禅挑了一根干净的尖爪剔了剔牙,“你家几口?”

    这这这,鼠姥姥鼻子颤动,“加上小的一共两百一十二口。”

    “好了,你走吧,”   应禅见她怕成这样,也不想多说什么了,“记得我唤你的时候马上出现就行了。”

    “是是是,”   鼠姥姥连连作揖,见狐妖是真的要放他走,便后腿一蹬,扑进了洞口,利落得不像只百岁老鼠。

    白狐随后几个起跳,找回了夏玉禅的院子。将被她迷晕在脚榻上的小丫鬟放进侧间床榻上,自己摇身变回人形,速速蹬了鞋袜爬上床。

    吃饱了犯困的毛病大概是一千年也改不了。应禅这么想着,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

    梦中,她没有做上这一顿好吃的美梦,而是被扔进了荒凉无垠的沙漠,太阳高悬,她一直走啊一直走,热得脚底发烫,热得她只能张嘴喘息,却找不到一处月牙泉。

    “渴,渴了,我要喝水!”

    爪子无力地踩在沙土上。

    无人的沙漠自然不会有什么回应她,应禅眼睛含了一泡眼泪,委屈地瘪瘪嘴:“阿兄,喂我喝水,我渴了。”

    沙漠、大海还是高山,只要呼喊总有一人会应她。

    片刻,她如愿以偿听到了阿兄的声音,夹杂着清和的风和叹息,“人类的食物当真这么好吃?”

    微苦的茶水比甘泉还甜,瞬间将她从头到尾的火浇灭了。

    她睁不开眼睛,在梦里冲兄长撒娇一下应该是可以的吧,“阿兄,舔舔我。”

    兄长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眉间,“睡吧。”

    应禅其实有些想他们在无虑山的家了,想兄长是否也在想她,想没有她陪着兄长一起等应老爹回家,他一个人会不会寂寞。大概是不会的,无虑山有很多人可以陪他。

    心气一时不顺起来,“不舔我不睡!”

    兄长似乎看出她的执拗,头埋了下来,温热的呼吸带起她脸上细细的绒毛,然后一条濡湿的带着一层细细密密倒刺的舌轻轻刷上她的脖颈,从柔软的脉搏处到凸起的锁骨,舒服得她尾巴一下一下拍打床面。

    说起来,逼着一条应龙学猫儿一样给她舔毛是挺不像话的,但怎么办,兄长见不得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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