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警卫带茱莉娅回了实验室。 希格雯和扎克来到桌面前与莱欧斯利复盘刚才审讯的内容与结果，两人各持己见，将每种可能性都上报给了典狱长。 单手握紧那维莱特的手指，莱欧斯利坐在少年身旁一言不发，待汇报结束，整个审讯室都安静得耳廓嗡鸣。 “莱欧？”那维莱特摇晃他的手，男人只是歪头看了他一眼。 他抬头望向希格雯，少女也在疑惑典狱长的状态。 过了许久。 莱欧斯利骤然起身，他沉声说：“现在，就让她带我们过去。” 扎克：“可是……” “可是什么？我的命令你听不懂吗？”男人的眼眶通红，里面布满血丝，他目眦欲裂地瞪向扎克，然后转向希格雯，“你们刚刚说的一个都不对，作案团伙明显是那帮人，他们回来了，又开始做那种惨无人道的实验，这次又把矛头对准了那维……我必须尽快把他们铲除！” 希格雯：“典狱长，冷静！我们会尽快查清他们的底细，但是现在不是出击的好时机，你的狂躁症正在模糊你的意识，你现在做的所有决定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闭嘴！”莱欧斯利猛地起身，从腺体不断向外溢出干枯灼烧的气味，自然的味道鲜少会出现信息素冷冻库，像莱欧斯利这样如同火焰的味道更是独一份。 他压制着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同为Alpha的扎克，他单膝跪地，用仅剩的那只手扯弄整齐的衣领大口喘气，希格雯感觉脑袋晕眩，但她还勉强忍得住，只是因为当初以为那维莱特的存在会抑制住莱欧斯利的狂躁症，她再没随身带过镇静剂，可眼下，显然行不通。 “莱欧，看我，莱欧……”那维莱特彻底靠在椅子上，他双腿酸软发抖，抬起手指拽他的衣服都是强撑的力气，他不擅长收敛信息素，而这一刻，在Alpha的催动下，那维莱特不由自主地向外溢散冷涩的味道。 冲动与压抑矛盾地驱使莱欧斯利将那双令人心有余悸的灰蓝眼珠转向那维莱特，他蹙眉怔怔地盯视他，直到，他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竖瞳。 “你困了，莱欧，睡下吧。”那维莱特单手握上男人冰凉的手指，他看着对方终于摔在椅子上晕过去，那股窒息感掌控感才逐渐消失。 他命令了莱欧斯利。 “希格雯，他怎么回事？”没有半点犹豫，那维莱特已经意识到莱欧斯利的身体和精神不对劲了。 两位副官相互对视，希格雯迅速叫来医疗员把莱欧斯利送到休息室，随后他们带着那维莱特来到了典狱长办公室。 这里的保密程度最高。 一桩桩，一件件，希格雯将她来到梅罗彼得要塞的所有事都告诉了那维莱特。 少年的表情冷若冰霜，苍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方才因为Alpha强盛的信息素，在座几人的心跳都拼命在胸口中鼓动，但那维莱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他的心跳也许是放慢了速度，纤长银白的羽睫久久才落下，他的脑海一片黑暗。 莱欧斯利遭受的每一个苦痛都让他感同身受，失去亲人的苦，孤独走过半生的痛，星月哭泣，昼夜无望，若不是经历了这一切，那维莱特他如何都不能理解他的伴侣竟愿意随他沉入深海。 他渴望属于他的故乡包容接纳他。 而那维莱特就是他的故乡。 所以他无法原谅所有伤害他的人类，那些血那些债，他要那帮人百倍千倍地偿还给他！ “希格雯，你留下照顾莱欧。” 少女惊讶地望向坐在沙发上的少年，这一刻，她好像看到了典狱长的影子。 不，那应该是上位者的气势。 “你想做什么？”扎克问他。 “也许现在去都已经来不及了，如果真像希格雯说的，那些实验员不是傻子，他们应该在茱莉娅和那个人类没回去的当天就逃走了。” 那维莱特的分析不无道理，坐在另一边的扎克考虑再三，询问他：“你想怎么做，要去吗？” “一定要去，而且现在就要出发，这次不需要太多人类，我们扑空的可能性很大，并且为了能抓到贪财的人类，我们的行动必须隐蔽。” 人去楼空的实验基地，匆忙离去的实验员必然会留下很多无法移动的仪器和材料。 这些都能兑换成现钱。 两位副官同意他的想法，他们向那维莱特点头，随后联系下属各自下达命令。 ＊ 凌晨五点，那维莱特与扎克一行十几个人从要塞出发，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开了两辆最不起眼的车，茱莉亚和那维莱特跟扎克坐在了第一辆车上，茱莉娅在副驾驶座上充作导航，指挥驾驶人员在夜路下行进。 他们被引到市区的三甲医院。 扎克锁眉低声问：“怎么会是这里？” 茱莉娅从副驾驶座转身过来横眉冷对：“你不信任我可以滚。” 自从得知她的遭遇，扎克面对茱莉娅时态度温和了很多，他摇摇头，一如往常地回答她：“不是不信任你，是因为之前的那群人把作案地点设在了郊外的无人区，我很难想象他们怎么把尸体和骸骨处理掉的，尤其，还是在这么大的医院里。” “我们进去看看。”那维莱特拍拍茱莉娅的肩膀安抚她。 身穿便衣的警卫紧跟他们的身影，茱莉娅的脚程很快，目前来看，她的能力绝非仅是兽化，尽管这速度对于人鱼在海中游行还慢了些许，但对人类来说已经是不可逾越的极点。 身后的几人没有拖后腿，他们拼命地跟上茱莉娅跑进市医院的后门，这里没有灯，他们打开手电筒跟着她拐了数次弯又向下坐电梯许久才抵达目的地。 市医院的地下居然有8层。 正常－1层还是办公的区域，地下2－3层为停车场，但4－8层呢？况且扎克不是没来过这里，他记得很清楚，大厅里的电梯最多到－3层，剩下的区域根本不在众人眼中出现过，若不是有必要掩人耳目，为什么不像其他医院的重点实验室一样张贴出来标签呢？ 简陋的电梯停在了－4层。 痕迹斑斑的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扎克等人类赶紧捂住口鼻，而站在他们身边的那维莱特已经震惊地瞪圆了眼睛，茱莉娅习以为常，她首先迈步出去，如那维莱特所料，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都是……族人的味道，还有血腥味……”这一刻，震怒的少年眼眶赤红，幽蓝温润的眸子被那双摄人心魄的竖瞳所替代，饶是茱莉娅回头望到他的眼睛，也一下子不敢乱动乱说话了。 这是震慑。 扎克迅速行动让随行人员把这一层的里里外外都探查一遍，所有留下的文件和实验样本全部收回，他派人回地面上打电话继续叫人过来，这里半点信号都没有，怕是防止有人泄露消息。 四层实验室，这偌大的空间，仅有他们十几个人根本不够。 那维莱特跟随血液的气味继续往下走，他和茱莉娅来到了－8层。 扎克紧随其后，电梯门拉开的不是什么实验室，什么档案区，这里是……地狱。 巨大的圆柱形水箱堆满了这几千平米的空间，有空无一物的水箱，有注满了蓝色液体的水箱，还有浑浊血红的水箱。 残肢断体已经分不清是人类还是人鱼的，那一段段一节节……让扎克想起来猪rou铺的砧板上的碎rou。 洁白瓷砖上混乱不堪。 这里像是泥土地。 血和脏污的泥融合在一起，在地面上画出张牙舞爪的鬼面。腥臭腐烂的味道让扎克频频弯腰干呕，他没吃早饭，否则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当场吐出来。 “他们……”茱莉娅面色惨白地走到中间某一个水箱前，张开手抱住充满碎rou块和血色的水箱，她死死地拥住那水箱，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那维莱特侧头闭上眼，安静地哭泣，他唇角压得很低，微长的银白刘海遮挡了他的面部表情，没人知道这一刻他有多么绝望。 比他自己身处牢笼还要痛苦万分。 “逃走了，他们带走了活下来的人鱼。”少年笃定地下定论，他抬脚走过每一个水箱，他在有的水箱上面看到了深入机器的五指划痕，他太熟悉了，这抓痕分明是人鱼才有的。 每一步，他的脑海都回响起当日那撕心裂肺地叫喊，他们在水箱里挣扎捶打，引以为傲的锐利爪子派不上用场，这水里一开始是死水，没有氧气，他亲眼看见几条人鱼活生生地在水里被憋死，那一刻，他们面露微笑，终于解脱。 “扎克。”清冽的声音让这座地狱有了波浪涟漪。 “怎么？” “你们人类的规则我不清楚，但我现在想知道，这里归谁管，这个医院的首领是谁，首领的首领又是谁？” 他没有忙乱，头脑清醒，和在海里不一样，味道足以让他们找到凶手是谁，但陆地上的人类太多了，每一个人的味道，信息素都不一样，想在这径直地找到人，不亚于大海捞针。 “我马上去查！”扎克下意识听令于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的少年，他立马走出－8层，这里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总感觉站在那里，耳边会有嘶吼哭喊的声音在回荡，如果不是那维莱特还站在那儿，他可能转身就会逃跑。 太过恐怖。 “茱莉娅。”那维莱特走回女人的身侧，他抬头看向水箱。 “这是关押索亚的笼子，这里面还有一点点他的味道……”她温柔地用脸颊贴着冰凉腥臭的璧面，她落泪抽噎，“我想他了，我想和他回家……我想和他一起拥有一只幼崽，我们都觉得自己会把他保护得很好，海里有许多漂亮的地方，我们想把这个美丽的世界给他看一看。” 那维莱特沉默地站在她身边，没有打扰她。 失去伴侣的脆弱人鱼根本经不起半点折腾。 茱莉娅半个身子跨过了死亡，距离那里只一步之遥。 “你答应过我的，会帮我实现吧？”女人的半张脸黏上了血，她走到那维莱特的对面，与他四目相视。 那维莱特极认真地点头：“一定会！” 她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立刻就死，我知道在我身上，还有许多秘密，只要能送葬他们，我无所谓我会怎么样。” “没有人类能再伤害你。” 茱莉娅笑得声音更大了，她好像在揶揄那维莱特，又似乎是嘲弄这是非杂乱的世界，她倾身拥抱了那维莱特，将侧脸的血污蹭在少年的脸颊上，她在他耳边说：“你的世界总是那么天真。” 女人松开了他，冷漠木然地往破旧的电梯走去，她知道，今后的每一步，都是朝向死亡的。 但她不怕，那一点都不恐怖。 因为死亡的彼岸，有她的伴侣在。 终于，他们又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