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小柑橘】

    陆昀迎着暑风，拐进一条长街之中。

    黄昏将尽，大小商摊开始张罗布置，抬头低头俱是喧嚷景象，人潮涌动，声响嘈杂，迅速将这街道拥塞起来。世界才堪跨入新世纪，尚来不及整顿市容，只有一股前所未有的闹哄势头，于是人人投身在这烈火油烹、鲜花着锦的时代，汲汲忙碌于淘金赚钱。

    两侧临街的居民楼房高矮参差，窗口大多悬挂着纷杂凌乱的广告标牌，有些环绕几串电灯，围成色彩不一的绚丽边框，不过多时，霓虹闪烁起来，在渐暗的天色中愈发光亮，正式拉开夜市帷幕。

    而他的家就位于熙攘夜市的角落处。

    陆昀掏出钥匙，推开铁门，家里没有开灯，窗外暗红色的余霞沉沉落进室内，照亮其中布局，户型不大，是常规的一室一厅结构，对于三口之家或许难免拥挤，然而对于独居者而言，却显得恰到好处。

    甫一合门，就听见卧房传来咚咚声响，仿佛有什么物体自沙发落下，随后伴随一声轻微的喵呜叫唤，一抹橘色身影从里间快步探出，一瘸一拐地直奔他的脚边，一边叫唤，一边用脸颊来回亲昵擦蹭。

    “晚上好啊，小柑橘。”

    他蹲下身，伸出手掌，橘猫便仰头嗅着指尖，专心分辨其中气味。

    “饿了吗？”陆昀顺势抚了抚那颗毛茸茸的小脑瓜子，再一把架住它的腋下，高高举起，发觉肚皮圆圆滚滚十分鼓胀的模样，这才小心放回地面，“又吃这么撑，长大以后变成大肥猫了该怎么办，你只有三只腿，能支撑起来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检查了下猫碗，见碗底已空，便往里添了一大勺干粮进去。

    前脚才走，后脚小柑橘就埋头吭哧吭哧吃了起来，毕竟小猫天生可爱，没有容貌焦虑，再胖都能获得人类青睐。

    “吃慢点吃慢点，没人抢。”陆昀像个cao心的老母亲，总忍不住念叨两句。

    小柑橘是他前些日子捡回家的，它的母亲是只流浪三花，常常出没小区附近，既漂亮又亲人，所以容易收获各种投喂。春末夏初那会，三花下了一窝崽子，拢共六只，毛色不一。陆昀有时候放学回家，能看见它们一家躲在绿化草丛堆里，窸窸窣窣的，从枝叶间露出几双带着蓝膜的好奇大眼睛。

    小柑橘是体格最小的那只，生来残疾，一只前爪发育缺失，正因如此，所以争抢不过母乳资源，导致愈发瘦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野生动物总具备一种物竞天择的残忍，母猫不愿耗费精力抚养这个畸形孩子，索性放弃了哺育，把它驱赶至单元楼道门口——这是三花所能考虑到的最好方案了，也许会有某个心软的人类愿意伸出援手。

    而那天恰逢期末考试结束，陆昀打算回家好好休息一场，却赶上了这一幕。

    “你mama也不要你了吗？”

    他伸手抱起蜷在楼梯底的小猫，冲门外的三花摆了摆手，无声完成交接仪式。

    陆昀给它取好名字，手忙脚乱地布置了猫窝，又买了几条鲜鱼，但小柑橘实在太过幼小，显然没到可以轻松进食生rou的年纪，宠物店还没有流行到老城区里，他只好仓皇跑去了市中心，一面购买猫粮一面学习育猫知识，来回狠狠折腾了一通。

    万幸期间无人阻挠他的决定，诚如先前所言，这是他一个人的住所，所以没有家长进行指责亦或教育，告诉他在接过那不足一斤的小生命时，将要承担起十余年的漫长责任。

    无论如何，他还是在努力抚养这只小猫，接纳它一如接纳过去的自己。

    铲完猫砂，陆昀走向卧室，床边右侧临窗处搭了一张书桌，上面摊着几本暑期练习题册，字迹洋洋洒洒铺满纸页，已经完成了大半。

    这世上的绝大部分学生，习惯假期尽情玩乐，直至到了最后两天、或者一天、或者前一晚上才开始火力全开赶作业，毕竟没几个老师会认真检查，能糊弄就尽量糊弄。而陆昀则属于另外一小部分，他总会在最初几天陆续写好作业，然后有条不紊的提前预习新学期课程。

    当然，其中还有更为重要的原因——顾瑶会找他抄答案，她是那种极少数的，会在暑假初期就抄完一切作业的学生。

    还剩六张数学卷子，明天就能搞定。

    陆昀一面答题，一面暗自合计，他准备趁着上交作业的时候约顾瑶出门，去电影院、图书馆或者新开的植物园都行，他最近买了一本植物图鉴大全，做了很多笔记，到时候可以一边走一边给她挨个讲解，她肯定会很开心。

    就这样美滋滋畅想着见面场景，下笔速度越发迅疾，转眼又掀一页，待他舒展着酸僵腰背，从无穷题学里抬起头时，手表显示出此刻刚过十点半。

    瑶瑶应该快回来了吧？

    思及此处，陆昀起身换鞋，预备外出接人。

    尽管这里地段闹热，且有夜市灯火通明，然而游商旅客众多，基于其庞大的流动性，说好听点，鱼龙混杂；说难听点，存在治安隐患——毕竟顾阿姨临走时特意托付了他，要照顾好瑶瑶，怀揣着这份正当理由，他不得不心生时刻警惕，防患于未然。

    “我出去一会，在家乖乖的哦。”

    临出门前，他走到猫窝边，摸了摸小柑橘，吃饱喝足的小猫蜷紧身体，只发出一声含糊轻嘤以示回应。

    事实证明他的忧虑不无道理，深夜街巷中永远充斥着不可见的危险因素，那些寄生在高墙阴翳之下的地痞混子与阴沟蟑螂无异，稍不留神，便都开始窸窸窣窣流窜出动，伺机寻找合适猎物，制造明日的社会新闻案点。

    不过他万万没料到受害对象会是自己。

    陆昀站在街角边缘，看着那三个面露挑衅、正不断朝自己合围逼近的成年男性，发出一声无奈叹息。

    “我没带钱。”他率先宣告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