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痴人梦碎

    “……呃……啊……”

    眼花了，喉咙里不断涌出腥甜，傅融咬住牙关以免将一口血吐在世子身上，他攥紧拳头，体内断裂的肌rou和肌键快速重新生长。

    rou体硬生生将穿过身体的剑刃挤压，扭断，磨碎。与此同时他猛地仰身，就这样以血rou之躯从众死士手里夺走了剑。

    当啷当啷。

    断为两截的剑全数掉落在染着污血和月光的雪地上，在众人都被如此卸下武器的这一刻，他暴起反扑，挥剑一招就连砍下两个人的头颅，血冷冷地溅出去，溅到周围一圈人的身上，这些已经失去神智的人竟然像是怕了，睁着黑洞洞的眼睛开始在退后。

    “傅副官，司马公子啊。”

    居高临下观赏这一幕的葛洪终于慢条斯理开口了。“他们可都是你忠心耿耿的手下，你这样穷凶极恶的，小仙看着都不忍心了，你就不能饶他们一命吗？”

    这些人脸上已有死气乃至尸斑，又不知道葛洪会cao纵他们继续做出什么事情，傅融追击上去，手里不断掠出杀招，不一会儿，他已经剜下八颗头颅，刺穿七颗心脏。

    院子里只剩下满地人头和残尸，他走到葛洪和世子之间，以一张乏味，麻木的脸，为世子挡住葛洪浅笑的视线。

    “哎……同事一场，都是一些年轻孩子，青春美好的rou体……小仙真的很痛心。”

    葛洪装出一副长吁短叹的模样，晃着身子站起来，全身的白毛球摇得像欢快的兔子尾巴。

    ……

    见傅融不说话，他银发上极似兔子耳朵的发髻摇了摇。“傅副官没有问题想问吗？”

    “没有。”

    “啊哈，你的确会早料到小仙已经和袁氏合作，只不过，难道你不好奇为何是现在，这个很好的时间点，终于找到某个很过分的男人面前。”

    说着，葛洪用妩媚可爱的脸磨了磨牙，脸上鲜少的流露出憎恶的情绪。

    “明明只是想跟看着长大的孩子聊几句话……”

    “我说过了，你不可再接触楼主。”沾血的手握紧硬如坚冰的剑柄，傅融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现在也是一样。”

    葛洪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可怜啊，本来好端端的一个孩子，现在变成这样的痴人……醉在心中，长梦不愿醒来的人，小仙最喜欢了。”

    说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又带着恶意的笑容问了一句：“你觉得那孩子在你手里？”

    冷风针一样刺进心底，傅融心里一惊，回头看向先前被他放在地上的世子，世子还是蜷缩在那里，以一个可怜兮兮的孩子倒在雪里会有的姿态。

    但是，在一次眨眼后，他听见葛洪在身后念了一段咒语，世子的身体变得朦胧不清，他连忙上前，葛洪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你应该不会是真的以为袁基会让她被吞进火海吧……”他狡猾地说道。

    “会把她逼进死地的人，由始至终，不就只有你吗？”

    脑子里有一根弦突然断了，又锐利地接上数根弦，他先前一直试图去回避的诸多疑问和想法，此时散发寒意贯穿脑海。

    世子朦胧不清的身影终究是散去了，原位置上只剩下一滩黑血，是他先前吐出来的血。

    寒意袭来，冷彻心扉。

    她去了哪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见了？

    无法接受现实。

    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去接受许多可怕的现实了，以至于他无法察觉到现实的扭曲。

    以为她只会跟他好好的，以为他可以和她共度余生，以为割断他脖子的人只会是袁基，以为她还在他身边……

    当扭曲不止是来自他自己的内心的时候，最大程度的恐怖就降临了。

    “……啊……”

    “家主……救……”

    虚弱，凄惨的呻吟声，来自身边一具残尸，他看过去，整片院子的景色跟先前相比都发生了变化。

    死士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相当一部分人被砍下头颅，没有人的脸上有死气，没有尸斑，他们只是充满弹性，冒着热气的新鲜尸体，这些人的表情发生了变化，极度的惊恐，绝望或者悲伤。

    “真可怜，看见家主忽然发疯，不肯逃，看到你被我的飞剑打伤，还围过去保护你，结果啊……啧啧啧。”

    葛洪说着幸灾乐祸的话，一副很同情的样子。

    许多尸体是后背受伤。

    唯一一个还有气息的人是脖子上绑着布条的男子，先前跟他禀告库房里雄黄被邪血所毁的人。他瘫坐在铜牛灯前，呕着血，胸口一大片血迹在月光下泛着点点银星。他恰巧心脏长得较偏，没有被一击毙命，但也已经是气息奄奄。

    傅融试着吸进一口气，但无法呼吸，冰冷的空气像是能直接从皮肤渗入体内，强迫他继续活着。

    他缓步走过去，那死士看他的脸。

    一点一点的，死士的肌rou松弛下来，嘴角甚至浮现出如梦如幻的微笑。

    “家主……你能撑过去……”

    死士最后举起手，手掌是黑色的，血淋淋的，粘满了雪。

    “我们在黄泉之下，助你……登上青天……”

    手掌滑落，这个人断气了。傅融站在距离他的尸体三步之外，感觉自己的魂灵已被这手掌抓住。他看向其他人的尸体，觉得仿佛有无数血手在自己身上。

    是故意的。

    将自己神化，是很轻松易用的手段，人心最本能的权谋。每一个凡人都以自己渺小的身躯面对天地，当天地展露出最无情一面的时候，凡人会疯狂地想要世俗之外的庇护。

    清醒太过痛苦，于是人人都在做梦。

    结果利用他人梦境的人，到头来自己也会醉在梦中。

    一旦跨过了某一条界线，作为凡人，可能已经不该再醒过来了……然而，作为凡人，又能去拥有什么？

    “……殿下在哪里？”

    就像瘾君子在渴慕他的药，每个字都像呓语，也像在喉管里割出血的碎冰。

    傅融转过身，抬头恶狠狠瞪着葛洪，饿狼凶暴得似是要用目光将这个充满欲望的仙人碾碎。

    葛洪看着他的脸，扬着嘴角，看上去满心欢喜。

    “傻孩子，凡人的一生啊，就是这样的一回事。”

    他喜盈盈地说着复仇的话。“不知不觉之间，最美妙的时光已经过去，最重要的最后一面，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了，要好好接受现实喔。”

    因为知道世界上多得是比死更痛苦的事情，葛洪满意欣赏着傅融苍白的神情，一边向后退去，身影轻飘飘地消散在朦胧月色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