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你打我吧

    宋雾有时候真觉得向行有点儿缺心眼，考出这样的分数，他竟然还能眉开眼笑？

    走出学校，她抬手拧了把他耳朵，责骂道：“语文112，数学121，物理76，这三门能拿个班级倒数吧？你厉害啊向行，你是要证明你现在正数第一和倒数第一都能包揽了是不是？”

    他低下头，任由她揪了揪耳朵，放低了声音，诚实说：“对不起，姐，这次考试很简单，我就是有点……不想做。”

    “对，考试太简单了，高考如果比这更简单，你就能交六张白卷证明你向行能耐大，你能仰天大笑出门去，高呼‘我辈岂是蓬蒿人’，你这么能耐我怎么还从没见你考出全科满分呢？”

    向行头一回见她姐这样“生气”，说不上来的劲儿劲儿的，又不是真的很生气了，就是气他学习不认真，还能引经据典地来讽刺他。

    “下次不会了。”他保证。

    他这话说得太轻易，失了份量，宋雾拎包又抡了他一下，美目气得圆瞪，“你还想有下次？”

    她生起气来横眉立目，骂人都带着吴侬软语的糯腔。

    他真想咬她一口。

    怎么能有人这么可爱？生气都像撒娇？

    他没忍住，软声说：“姐，你太可爱了。”

    “可爱，我可爱？”

    只当挑衅，宋雾气得脑瓜子发嗡，抡起那打试卷就“砰砰”给了他几下，吼道：“你是不是上学上疯了，精神失常了？”

    他忽地弯下腰去，长臂揽起她腿弯和后背，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用不着过几年，她今天就能被他气死了。宋雾猛掐了他一把：“放我下去！你是不是想死啊？”

    来来往往的人都惊诧地看他俩，向行却一点都不觉得窘迫，只觉得开心，心脏里欢喜快溢出来的开心。

    能被人用暧昧揶揄的目光打量着，不正说明他已经不是一个男孩，而是一个能和她并肩的男人了？

    回到家，宋雾第一句话就是：“拿笔和草稿本到客厅来，把这六张试卷当着我面写了。”

    “姐，你不吃饭啊？”

    干啥啥不行，干饭第一名。

    宋雾又想抡他了，“你还想吃饭？”

    向行摸着后脑勺说：“我吃不吃都没事，我是说你先吃饭。”

    “气饱了！我要英年早逝就是你这个逆子气的！”

    向行老实拉上了嘴巴，先去洗了手，又从卧室里拿出笔和纸来。

    那一打试卷都快被宋雾攥成墨西哥卷了，摊开都皱皱巴巴打捋儿。她给他压了又压，手机往餐桌上一搁，冷声道：“写！”

    不用看答题卡，他错了哪些题他心里有数得很，草稿纸都没用，落笔就誊了起来。

    六张试卷两个小时，天色愈沉，她去开了灯。

    阳台窗户开着，只关了一层纱窗，秋风吹来，将试卷吹得边角作振。

    宋雾盯着他写着试卷，盯着盯着有些犯困了，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之际，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有人这样盯着她写作业。

    她怔了怔。

    这一刻，仿佛历史轮回，她终于明白曾经坐在她这个位置上的女人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

    欣慰、心疼、恨铁不成钢。

    她盯着向行后脑勺看着，忽觉眼角发热，她皱了皱眉，意图掩盖下这阵突如其来的情绪，可越不想去想，脑子里就越是那样的画面。

    她当年……

    比向行可叛逆得多。

    十七岁了还和她妈干架，两个人掐得歇斯底里，在家里摔碗摔凳子，闹得楼下邻居都上来敲门，一片狼藉。

    往事历历在目，物是人非，她仓促起身：“我去洗手间。”

    听出了声音发闷，向行一顿，回头看她。

    卫生间的门合上，她拧开了水龙头，靠着水池边，只觉得胸口一阵接一阵地喘不上气。

    她低着头，按压着胸口，用力地喘息。

    她拼命不想去想，可记忆却愈发清晰。

    想起她半夜跟她竞走，母女俩谁也不服软，从城东走到城西，腿都走麻了，最后在便利店买两罐啤酒一碰泯恩仇；想起因为她不待见后爸，她把他们安置在家外边，每天都回家来陪她；想起临终前她还和她吵了一架，那晚她没去看她，但她却在纸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雾雾，mama爱你。

    十年的缺席，五年的短暂陪伴，她如何能不恨她，如何能忘掉她。

    流水声响了近十分钟还没有停，卫生间门口，少年轻轻叩了叩门，他说：“姐。”

    抽了两张洗脸巾仓促擦了把脸，她关了水龙头，拉开门道：“要上洗手间？”

    他摇了摇头，盯着她发红的眼圈看了一会儿，握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轻声说：“姐，对不起，别生我气了，你打我吧。”

    她破涕为笑了，掐了把他的脸颊，少年的皮肤是软的，能拉得很长，她说：“知道错了就好，写完了吗？”

    “写完了，你检查吗？”

    “嗯。”她坐回了餐厅，将他写好的试卷将写满的题都看了一遍。

    毕业太久，她当然也记不得这些函数导数三角函数公式了，不过浏览一遍过程，大致推一遍答案，八九不离十那就对了。

    她将手机锁解开，打开外卖软件递给向行，道：“你看看想吃什么。”

    他接过手机，划了划主界面。

    煲仔饭、镭饭、川菜、东北菜……

    主页顶上跳出了弹框，显示：［有人@我］5个联系人发来122条消息。

    “姐，你有消息。”他将手机递给她。

    她接过手机点开看了一眼，几条群消息，还有老板给她发的几条消息，问她设计院的设计稿有没有备份。

    她点开文件，将设计稿发给了他。

    才发过去，那边消息又来了，他问：在做什么？

    她回问：柯总有事吗？

    老板：吃饭了吗？

    看出来他就是没事找事了。她将消息免打扰，把手机又扔给了向行，“不用管消息，你点外卖。”

    弹窗消息静了一会儿，又弹出一条：1个联系人发来1条消息。

    1个联系人发来2条消息。

    1个联系人发来3条消息。

    向行发誓，他绝非想要偷窥她的隐私，他想划开不停闪动的碍事弹窗，却意外跳进了微信。

    只是几条群消息，他按了返回，退到了消息栏，却无意瞥见了置顶的第一条，联系人“老板”，仅一个免打扰的小红点，那句未读消息是：我在楼下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