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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徵】喑哑(13-24)

    

    13

    宫尚角说的三天,便是真的三天,这三天里,他几乎日日都宿在徵宫,宫远徵的衣食住行,这几日也几乎全由他经手。

    若是放在寻常,宫远徵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但如今在得知一切的结果之后,眼前的这些不过也就只能当成一场随时都会散了的梦境罢了。

    他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身份能够阻止宫尚角的决定。

    应该说在他的心中,宫尚角能够留在他身边,不怪他也不恨他,并且愿意以普通兄弟之间的关系对待他,对他而言,就已经是一场绝对的恩赐了。

    很卑微,但宫远徵并没这么觉得。

    14

    这几日两人在徵宫当中共同生活了几天,都让宫远徵时不时想起许多年前的几场旧事。

    当年自己还小,失去了父母之后独自一人待在清冷的徵宫当中,耳边所有人都在哭,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十分无聊。

    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玩着手中的小毒虫,看着自己的家里面人来人往,每一个人经过他身边时的眼神都是完全不同又出奇一致的诡异和惊恐。

    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都不敢在他身边,也不敢和他一起玩儿,那时,宫尚角是第一个走到他身边,并且牵起他的手,关心他的冷暖,问他有没有用饭。

    “我不怕冷。”

    不仅不怕冷,也不怕热。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以及对人的情绪表达比常人都要迟钝一些。包括他们看向他的那种眼神,也是在宫尚角带着他去用饭时才刚刚反应过来。

    “他们很讨厌我。”

    这是他得出来的结论。

    将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他便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回味那些奇怪的目光,最终得出的都是不需要有任何疑问的肯定。

    “那你可知,他们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宫远徵没再说活,低头吃着宫尚角为他盛好的饭,宫尚角也没有催他,等他安安静静吃完之后,又带着他重新回到了徵宫。

    站在大门之前,宫远徵盯着那明晃晃的牌子看了许久,终于缓缓回答:“因为我没有心,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怕我,所以才会远离我。”

    “对不对?”

    宫尚角倒是十分意外这小孩儿还会反问他:“为什么,这个问题要问我呢?”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没有心是不是真的。我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母亲说我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

    “人,怎么会没有心呢?”

    宫远徵抬起头,眼前的大哥哥和自己一样,都是一身重孝,想来,他的家里也有人死掉了。但是在他的脸上,宫远徵看到了还没有干涸的泪痕。

    “你在流泪。为什么要流泪?”

    “流泪,是告诉别人自己的心受伤了。和人的身体受伤了,会流血一样。”

    小小的宫远徵面色纠结:“一定要告诉别人吗?”

    宫尚角扯出一个笑,眼中却缓缓聚集了泪水:“你也可以选择想告诉谁,或者不想告诉谁。就像你的手指受伤的时候,你可以选择把它藏起来。”

    “那我以后,可以选择只告诉你吗?”宫远徵看到正在为自己上药的手颤了颤,紧接着,便是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

    他一定很疼。

    宫远徵伸出另一只还未受伤的手,替他擦了擦眼泪。

    小孩子软糯糯的指腹上有着不少的伤口,宫尚角将他握在掌心仔细看了看,随后,便将他带回了角宫当中。

    宫远徵想了又想,当初的自己跟着哥哥来到角宫之后,似乎也并没有觉得以后的自己会一直一直住在这里。

    角宫是宫尚角的家,不是宫远徵的,但是每一次在他独自一人蹲在徵宫的某个角落当中时,宫尚角总会准确无误的找到他。

    小小的人儿拉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少年的手,低落的心情仿佛在看到宫尚角的那一刻,便被他高高抛到了云端。

    “尚角哥哥,是怎么每一次都能找到我的?”

    宫尚角蹲下身,为他整理好头发,又把掉在地上变得脏兮兮的抹额捡起,变戏法一样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更新,更漂亮的。

    “因为,我能听到远徵弟弟的心,受伤了。”

    15

    宫门选婚那天,宫远徵就站在徵宫的最高处。

    那是他最喜欢来的地方。

    他曾无数次在这里的竖鼓旁,为他的兄长,为他的爱人敲鼓助阵。目送他策马远行,只留给自己,留给宫门一个单调的背影。

    每次心情不好,而宫尚角又不在宫门当中的时候,他也总是会站在这里,遥望远处紧闭的宫门,数着慢慢流逝的时间。

    只要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总会从那扇大门之后出现,那些寂寥的日子看上去,也便没那么单调。

    但是这一次,他想看到人,却站在了一位陌生的,一身红衣的新娘面前。

    那些新娘子都盖着盖头,像普通人家的女子出嫁一般无二,而宫尚角一身婚服站在中央,同刚刚上任不久的宫门执刃一起,从这些新娘当中各自领出了一个娉婷女子。

    饶是宫子羽再觉得自己撑不起这个位置,还是像被赶鸭子上架一样坐上了执刃之位,宫远徵对此颇有微词,但见宫尚角没说什么,他便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这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很多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事事都能如愿呢?

    隔得太远了,宫远徵有些看不清哥哥脸上的表情如何,风卷着云,送来一片又一片的阴影,但宫尚角举手投足之间的挥洒的果断,应当是满足且开心的。

    16

    “成婚啊,那当然是每一个人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当年宫尚角和自己说起过的时候,还是因为自己刚刚得知宫门的每一位宫主都会举行选婚之后。

    那时的宫远徵刚刚与宫尚角确认了心意,满心疑虑且有些愤懑的少年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言所行都是有人为他兜底的,所以满身怨气闯入角宫当中的时候,也就没有管宫尚角的书房里是不是还有别人在场。

    反正,宫尚角总会因为自己而将他们赶走。

    “这是谁又惹我们远徵少爷生气了?”

    刚刚及冠的宫尚角眉眼当中还有些少年气,宫远徵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狠狠往墨池当中扔了一个小铃铛——

    都是从自己的脑袋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上摘下来的,宫尚角给他买的,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将那些小东西一股脑儿地全戴在头上。

    宫远徵平日里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也知道眼前的墨池于自己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肆意张扬的小孩儿,却从来懂得什么叫做分寸。

    “我听长老们说,宫门当中每一个及冠的宫主,都会进行选婚……是不是真的?”

    哦,原来是吃醋了。

    宫尚角沉吟了一会儿,将嘴角的笑意缓缓隐下后,随之换上了一个极为严肃的神情。

    “自然是真的,宫门历来的规矩,都是如此。”

    原本还闷闷不乐的少年闻言,本就无辜的一双眼镜更是瞪大了几分:“所以,真的和长老们说的那样,为了宫门的子嗣绵延,哥哥也会选新娘吗?”

    宫尚角的笑意快要压不住,但见少年一副下一刻便会起来掀桌的模样,愣是生生给憋了回去。

    “大概,会吧?”

    “那我们呢!”

    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宫远徵没有注意到脚下正踩着自己的衣摆,刚刚爆发出来的气势,瞬间便全然被摇摇晃晃的身姿破坏。

    宫尚角忙去扶他,谁料扶稳之后宫远徵却是直接甩开了他的手,吭哧吭哧地便要一个人往外走。脑袋上的小辫子摇摇晃晃,缺了一个的小铃铛的发饰在宫尚角眼中显得格外的别扭。

    “不行,我要去长老院和他们说明白!”

    “远徵,远徵——”

    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宫尚角匆匆上前去拦他,猝不及防地将他从背后环抱住,悄悄抬眼,却看见了宫远徵面上还未来得及隐藏的笑意。

    好小子,都学会跟自己耍心机了。

    亲手将他养大的兄长十分新奇于他这样的变化,放在他腰间的手精确地滑到他的腰窝附近,宫远徵扭着身子想要躲开,却忘了自己的力气远远比不上宫尚角,这么一顿挣扎,反倒把自己撞进了他的怀里。

    “远徵弟弟,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真生气。”

    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确实是真的有些生气的,但从长老院回到角宫的路上,他的脑海里全是这几年里哥哥对自己的所有好,等真的走进书房看见宫尚角的那一刻,心里的气自然也就消失的七七八八了。

    他总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生气,然后默默地将自己哄好之后,再重新回到宫尚角的面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而每一次,宫尚角都能察觉到他身上细微的情绪变化。

    “不是说好了的,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的吗?”

    当天晚上自然是没逃得过他冠冕堂皇的惩罚,宫远徵将自己窝在他的怀中,听着令人心安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响起,差一点他就要睡着了。

    藏在身体里的东西随着它主人的动作前后动了动,当熟悉的欲望升腾,他便瞬间清醒了几分。

    “我好疼啊宫尚角……”

    这是他逃避话题的惯用手段,装可怜装难过,屡试不爽。

    宫尚角无奈,只得无声妥协,像小时候哄他睡觉时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缄默不言却能给予少年一个安稳。

    17

    高楼上旌旗猎猎,萧瑟的风声卷起宫门当中号角连天。

    guntang的鲜血渐渐冷凝,发辫上的铃铛在漫天大雪当中空响,烈日收起强光,便像极了夜空当中绝望的满月。

    漆黑的飞鸟掠过高空,振翅的声音小而动听。尖锐的喙中露出断掉的舌,不会唱歌的鸟儿,又怎么让人听见他心中的难过?

    “宫尚角……我好疼啊。”

    可如今就算他听见了,又能如何?

    18

    “徵公子。是来找角公子吗?”

    站在门口的少年愣了半晌,抬眸看了看看门口的牌匾,这才突然醒悟,自己竟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角宫当中。

    宫远徵缓缓地点点头:“我哥他人呢?”

    “公子来的不巧,刚刚角公子去了长老院,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前去汇报。”

    宫远徵含着疑惑点了点头:“那我进去等我他。”

    侍卫自然没什么意见。宫远徵可算得上是角公子心尖儿上放着的人,角宫当中的一切,除了角公子,也就只有这位小少爷可以不经通报任意来去了。

    昨日刚刚大婚,角宫当中还有很多红绸没来得及撤下,两个侍女正扶着梯子从上面往下摘着红幡,宫远徵路过时,不由得驻足多看了一会儿,直到那二人收拾完毕,对他行礼退下,宫远徵都尚未缓过神儿来。

    这便是他兄长的大婚,有些仓促,却也能看出当中有几分喜气,一夜之间,原本空荡荡的角宫当中也添了热闹。

    宫尚角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围着,角宫当中寻常少见女子,因此那一身蓝衣即便清淡素雅,却也十分惹眼。新娘子正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什么,经身边的丫头提醒后转身,连着裙摆上白色的花瓣都纷纷落下,见他来了,明显露出了几分错愕。

    双眉如翠羽,唇似含朱丹,发如云鬓,笑靥如花。浅蓝色的长裙抖落一身碧玉儒雅,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美貌却不媚俗,哥哥的眼光,确实没得挑。

    低头问了问身边的侍女,那女子方才恍然大悟,急匆匆放下手里的东西朝这边赶来,还未等说话,面上倒是先浮起了三分笑意:“见过徵公子——还是,现在就要改口,叫远徵弟弟啊?”

    耳畔银铃脆响,宫远徵觉得自己似乎笑了笑,那笑意不达眼底,当中总像是掺杂了些什么旁人不知晓的东西。

    “还是等我哥回来,问问他罢——不过,我素来不喜欢除了我哥之外的人,喊我远徵弟弟。”

    那女子面露仓惶,下意识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泥灰,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纤纤素手伸出衣袖,想领他进屋坐坐,却被宫远徵不动声色地拒绝。

    “这地方,我比你熟悉,你还是去收拾收拾自己吧,我哥一向有些爱干净,看你这个样子,说不定会不喜欢你的……”

    他嘴巴一向毒得很,三言两语,那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便红了眼眶。

    待她掩面悄悄离开,宫远徵这才缓缓走向宫尚角的客房——如今他成了家,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外人。

    不管宫尚角怎么想,宫远徵倒是先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定位。

    角宫大殿之前有一条长阶,宫远徵更小的时候,也曾牵着宫尚角的手走过这条长阶,他带他回家,将他养大,让当初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也在这偌大的宫门当中找到了一份依靠。

    最后在一众旧年杂物当中,亲自将这份依靠撕得粉碎。

    19

    找到当初的记录其实并不难,只是自上一辈的宫主去世之后,这几年宫尚角忙着处理宫门外务,宫远徵则是忙着培养出云重莲,忙着在徵宫当中树立自己的威信。

    那些常年累积成灰的杂物就好端端的放在那里,兄弟二人谁也没来得及整理。

    那日和往常也没什么区别。

    宫远徵从徵宫回来之后,照常去了书房找宫尚角催促他早些休息,推门却看见总是整整齐齐的书房里,如今却到处堆着各种各样的杂物,而宫尚角就蹲在了这群杂物当中,一点点整理着有些能用有些不能用的东西。

    “哥。”他轻轻叫了一声,宫尚角没有回头却还是应了。

    宫远徵走上前去,从哥哥旁边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随手拿出了几样,放着无人看管了好几年,稍微抖一抖便是呛人的灰尘,宫远徵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便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一边。

    宫尚角捂着他的口鼻将他揽进怀里,另一只手却还在翻找着什么。

    “哥,你在找什么?”

    “都是些陈年的东西,我想找找还有什么能用的,若是以后我带你离开宫门了,也好在身边留个念想,就当做纪念了。”

    那时的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宫尚角及冠,长老院那几个老家伙早就憋不住想给他选亲,饶是宫尚角明里暗里都曾和他们提起过想和宫远徵单独在一起的事情,也耐不住有人想把自己当成瞎子和聋子。

    “忙了一天了,哥,不如明天再整理。”

    宫远徵懒懒打了个呵欠,有些心疼的看着宫尚角已经有些发红的眼角,整个人直接钻进了他怀里,试图以此来扰乱他的心思节奏。

    宫尚角在外没有弱点,而回到宫门,回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当中时,宫远徵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站满了灰尘的手忍者没去碰他的身子,忽然低下的头却将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宫远徵直接跪在了地上,膝盖下就是宫尚角的衣服,铺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就当给他点了个蒲团。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宫尚角的吻原也可以如此狠厉,如同他这个人看上去的模样。之前的那些小心翼翼地珍视,也都是他在下意识地隐藏自己的本性。

    “角公子,温泉当中都准备好了。”

    门外的脚步声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宫远徵被他亲到脚软,此时正伏在一旁的柜子上缓缓喘息,红润的面颊上还带着泪光,嘴唇微肿,看上去像是被欺负惨了。

    “去洗洗吧。”

    那本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如今却是多了一个人随他一起。

    和他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宫远徵自是读懂了他眼神当中地意思,每一次的共浴都逃不过他的手段,这一次也是一般。

    与之前不同的是,本想在他怀中的人却被逼到了角落里,双手攀附着浴池边缘,身后的鞭笞来得比之前猛烈太多。身前的xue口微微张合,宫尚角的指尖顺着水流滑了进去,虚虚含着却不动。

    他用惯了这般折腾人的方法,见到宫远徵难受到一个劲儿地蹭他,仿佛就能满足他的某些奇奇怪怪的好胜心一样。

    “明日等我收拾完那些东西,我们就去长老院。”

    去和他们那些人说清楚,去告诉他们宫尚角和宫远徵此生所求究竟为何。

    被他cao弄的迷迷糊糊的人勉强回神,明明已经和衣躺在床上,身后的人还是不想放过他。

    身前的器物颤巍巍地挺立,宫远徵抓着他的手,似阻非阻,耳边的哄骗声像极了夏夜的晚风,温柔清凉,让人沉醉当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原本还有些力气去阻拦的手,便成了带动情欲翻涌的一种别样的工具。

    20

    身边众人簇拥,宫远徵站在大殿之前,却忽然不知道这长阶,究竟该怎么走才好。

    本打算好了的计划被整理出来的一封书信打乱。

    那时当年宫远徵的母亲写给宫尚角父亲的告别信,信中将自己的身份目的一一坦明,并且告知了他宫远徵真正的身世。

    腰间药螺微微晃动,撞得他腿骨有些疼。宫远徵拾级而上,将身后的目光甩开在很远的地方。

    客房当中的放置他亦不陌生,许多时候,宫尚角接人待客都不会避着他,甚至还有些想让他参与的想法,只是他不喜欢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也很少在这边停留罢了。

    “徵公子可还是老规矩?”

    “老规矩罢。”

    角宫他经常来,这里的人都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大多都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不喜欢的又是什么,宫远徵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多说话,这样适时的收放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轻松。

    那新娘收拾好了之后,便也接着来了客房,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儿,最终端着茶盘坐在了宫远徵的对面,看上去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我昨日刚来,也不知道徵公子喜欢什么——”

    宫远徵皱起眉,将心中的不悦全写在了脸上:“你知不知道也没什么所谓,坐在这儿吧,让他们知道的去忙就是了。”

    女子一身浅蓝色的常服,云鬓以玉簪松松垮垮地挽起,有些垂在身后的青丝绕到了身前来,有些凌乱,看着却也有些楚楚可怜。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也知道角宫当中哥哥的眼线众多,但被宠了这么多年,他这大少爷的性子,一时半刻也改不了多少。

    就算是最近让他们都遍体鳞伤的这些日子,宫尚角除了在与他欢好时手段多了些之外,也没在其他时候限制他的自由,轻辱他的人格。

    除了话少一些,距离远了一些之外,其他的都和往常没什么差别。

    “你就是,上官浅?”

    上官浅垂眸点了点头。宫门新娘的名字大多都在进入宫门之前就已经记录在册,所以宫远徵如今知晓也不奇怪,但他今日来角宫找她,上官浅是从未想到过的。

    都说宫尚角极为溺爱这个弟弟,不管他说什么要什么,只要宫尚角能力所及,哪怕再难也都给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冷血名声在外的角公子,摇身一变,化为绕指柔情。

    “喜欢种花?”

    上官浅愣了愣,片刻后想起刚刚在院子里种的那些花花草草,有些赧然地点了点头:“徵公子也是养护花草的高手,在徵公子面前搞这些,实在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我只养药草。不过你弄的这些,确实有些幼稚——我哥他,也并不喜欢这些东西。”

    上官浅像是在发呆,看着窗外自己精心养育的花草好一会儿,一双泛红的眼睛里不久便垂下了两滴泪来。

    “我早就知道,不管我做多少事情,在宫二先生眼中,只怕都不如徵公子的半根手指……”

    宫远徵没想到她会哭得这么突然,也没想到她说话的语气会变得这么奇怪,有些嫌恶地将她倒出来的茶尽数洒在了地面,紧接着,那一片水渍上便多出了一双熟悉的黑靴。

    “角公子……您如何这个时候便回来了?”

    21

    “在长老院办了些事,听他们说远徵弟弟来了,我帮将手里的事情都放下了。”

    外面天气较冷,宫尚角来的时候一身厚重的披风曳地,入门带来的一袭冷风,让身着单薄的两人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你身体不好,来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多穿一件。”

    肩头一沉,宫远徵微微垂眸,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间披风,半晌之后将自己手中空荡荡的杯子收了回来,轻笑一声。

    “急着来看看哥的新娘子,一时就忘记了。”

    宫尚角叹了口气,踩着刚刚宫远徵泼了一地的茶水,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的身边:“还是上官姑娘的魅力更大一些,我还急匆匆的回来,原来,弟弟竟然不是来看我的?”

    上官浅用衣袖轻轻擦拭着自己眼角的泪水,闻言也跟着抿嘴笑了笑。

    宫尚角静静瞥了一眼,接过金复递来的茶壶,重新给宫远徵添了一杯茶之后,才发现似的略有些惊讶问道:“上官姑娘,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上官浅抬起头,满腹的话在触及那一双冰冷无情的眸子时,尽数都憋了回去:“没……没什么,只是徵公子刚刚来的时候,我还有些不认识,一时仓惶,也不知道有没有何处冒犯了徵公子。”

    宫远徵瞪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抬手摸了摸宫尚角推过来的杯子,边缘处甚至都没有任何水渍——喝茶的时候,不喜欢弄得到处都是水,这一点,伺候惯了他的人,心中都很清楚。

    但上官浅却一点不知,并且精准地踩在了他的不适之处。

    而且她刚刚的话,宫远徵也总算在此时缓过了味儿来。少年满是稚气地笑了笑,旧事重提,将她刚刚问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确实,有点冒犯。”

    上官浅含泪抬头,远山眉微微蹙成一个小小的山峰,眼角下垂,长睫扇动,一颗颗水珠沾在她的眼睫上,像是一朵白色的绢花上沾了露水。

    “我方才并非有意……”

    宫远徵笑了笑,只是这个笑里,多少有些阴冷:“那就是存心了——你方才,不还说我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吗?”

    上官浅这次是真的无辜,只可惜,宫尚角并没有想让她解释的意思。

    “上官姑娘想来是第一天来,有些规矩,可能还不太明白。”

    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敲打,宫远徵余光收敛,知道这是宫尚角心情不好或是抑不住内心杀意时,惯做的动作。

    “昨夜,宫二先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也或者是我的记性不好,又忙了一夜,如今脑子里的,也只剩下了一小部分,可能还需要麻烦宫二先生,抽时间教导……”

    “上官姑娘,你我昨夜只是分了床上和床下休息而已。而且我也没什么时间,去教你这些规矩。上官姑娘若是真的有心,不如我让人将徵宫的苏娘找来,让她这个在宫门里的老人,好好教教你,什么才是规矩。”

    上官浅垂眸不语,宫尚角忍不住下意识看向宫远徵,后者却是垂眸端茶,表情淡淡地抿了抿茶杯的一角。面上完全看不出喜怒,但身上那阵挥之不去的悲伤,让宫尚角的心狠狠地揪疼了起来。

    他在难过,在伤心。像是被剪掉了舌头的鸟儿,哭起来无声无息,内里却崩溃到惊天动地。

    宫尚角有一瞬间,也有些忍不住地,想为他流泪。

    角宫虽被划上了宫尚角的名字,但在此前,也一直都是宫远徵经常来的地方。

    他喜欢这里的人和事,包括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后面有一片药圃,是当初宫尚角特意为他圈出来的,一片用来栽种药材的空地,如今只怕是也成了这位新娘子的小花园。

    他觉得十分烦闷,也没注意宫尚角对上官浅到底说了什么。无心与他们纠缠,匆匆拍桌起身告别之后,只留下一个略显仓皇的背影。

    也许,他一开始就不该来这里。

    自取其辱罢了。

    22

    “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若是远徵来了,记得去找人告诉我一声。”

    只剩下二人的房间里,似乎多了些比刚刚还要针锋相对的肃杀。眼角垂泪的女子笑着抬眼,除了眼睫上的水珠仍能证明她方才的所作所为之外,其余的,却也看不出方才那柔弱无依的模样。

    没人知道,她究竟哪一面才是真的。

    上官浅微微一笑,瞧着仍是柔弱无害的小花儿:“徵公子来得太过匆忙,我给忘了。”

    宫尚角将自己眼前的杯子跟身边的调换了一下,刚刚宫远徵只抿了一口的茶水,看着清澈见底,微微浮在表面上的茶沫洁白如雪,入口却有些淡淡的血腥味儿。

    宫远徵的习惯,一难过就想哭,想哭却不能哭的时候,便喜欢咬自己内腮的血rou。

    宫尚角在心中缓缓长叹。

    以后自己能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也不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他会将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宫远徵向来对自己不会手下留情,年纪小一些时,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来试毒制药。

    后来被他发现,也算是勉强收敛了一段时间。

    “看来上官姑娘,确实是记性不太好。说不定过段时间,连你我之间的约定也都忘记了。”

    上官浅面色微微一变,脸上的笑意也因他这一句话而忽然收敛:“宫二先生,这是在威胁我?”

    宫尚角冷声道:“我本就没有娶妻的想法,上官姑娘既然说了,要与我做一场交易,那你想要的自由我自然会给,你与无锋之间的仇,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报。”

    他笑了笑,抬手亲自为上官浅添了一杯茶:“但前提是,你离宫远徵远一些。若是今后再让我发现像今日的情况,上官姑娘不如猜一猜,我能不能,让你活着走出角宫的大门……”

    上官浅心中微凛,双手捏紧了手中的杯子,片刻之后又笑了一声道:“百闻不如一见。都说宫二先生对自己这个弟弟宝贝的不行,今日看来,外界传言看来还是有些不实。”

    宫尚角,明明是把宫远徵当成了自己的心脏在养着。

    宫远徵身上的每一次疼,她都能在宫尚角的脸上看出端倪——人在痛极的时候,面上的微表情是骗不了人的。而她上官浅,最擅长的就是抓人情,猜人心。

    见到宫远徵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这是一个被宠着长大,在经历了一些大起大落之后,还是有很多事情都被蒙在鼓里的小孩。

    而宫尚角的出现,以及这二人之间的一系列反应,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宫远徵的痛苦来源可能是宫尚角,但宫尚角却又是最不想让他受到苦痛的人。

    这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让一场看上去简简单单的吵架都变了些味道。

    说心中不怕才是假的,宫尚角凶名在外,她一介弱女子孤身来到这宫门,无依无靠的也没什么倚仗。

    宫远徵确实比想象当中的有趣的多,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也比她一开始猜到的复杂的多。只不过,她来宫门的目的也只是想报仇罢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与她无关。

    “今日,是我不对,我自罚一杯——”以茶代酒,一饮一啄,尽是优雅。

    放下手中杯子,上官浅以袖中罗帕拭了拭嘴角,一双美眸流转光华,见宫尚角心中似也是闷闷不乐,忍不住出声提醒。

    “有些事情各自憋在心里,时间久了也是难受。往后,宫二先生还是要多多照顾好徵公子才是,我看他那个样子,更像是,受了情伤啊……”

    宫尚角冷睨,却并未出言反驳。上官浅知道,自己这是又猜对了……

    23

    回到徵宫之后的宫远徵并没有一蹶不振。

    常年与草药为伴,它们也都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伙伴,有的时候到药圃里转一转,便能让自己波澜四起的心思宁静许多。

    苏娘平日里都是跟在他身后,今日似乎也像是知道他心中郁结,便放他一个人在药圃里挖挖铲铲。少年身上的铃铛声清脆欢快,倒像是终于找到了一处自在的天地一般肆意横行。

    直至日光西沉,宫远徵才满身污泥与血迹地从药圃当中走出来。

    长发散在脑后,那些挂在上边乱七八糟的小银饰和小铃铛,都变得十分凌乱。苏娘被他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双手上几乎都是用鲜血和成的泥巴,可见伤口的严重性。

    慌张过后,接着便要转身去找大夫。

    “我就是大夫——苏娘,我没什么事儿,去让他们都休息吧,我有些累了……”

    宫远徵面色苍白,脚下的步伐却仍然稳健,看苏娘轻轻应下后转身离开,这才拖着身子缓缓回到自己的卧室当中。

    徵宫的卧房当中有一处温泉池,和宫尚角那处一样,当年宫尚角为了自己方便,让匠人在自己的卧房之后挖了一个温泉,碰巧那时宫远徵缠在他身边,心念一动,便也给小孩儿的住处也挖了一个小一些的。

    两人的温泉水都来自同一处,只是宫远徵并不常用,时间久了,放在这里也几乎没人知晓。

    身上的衣服被泉水打湿,泥泞随着血迹一起,被温热的液体缓缓冲开,底下暗涌的流水将其裹挟着带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宫远徵身上便被冲洗了个干干净净。

    夫妻大婚,应当都是要洞房的,上官浅说的,应当还是收敛了些。

    宫尚角的本事和手段,他一个人领略了两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在什么时候会用什么样的姿势,伏在耳边时,又会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起何等放浪的言辞。

    他本不该想这么多。

    宫尚角已经成婚了,这样的事情他也早就应当想到的,可他却偏偏在知晓一切之后才明白,该接受不了的事情,不管做了多少心理建设,都一样接受不了。

    被水洗过的伤口周围泛白,宫远徵抬起双手,十指的指尖上都有着大小不一的伤口,是刚刚在用手扒那些锋利的石子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伤口不深,但密密麻麻的,被水泡的发白之后,更显得十分可怖。

    十指连心,只有疼痛,才会让他更为清醒。

    今日宫尚角态度,与往日一般无二,甚至比之前更要亲近几分。像是忽然放下了之前纠结的一切,他又重新回到了当年那个,无条件偏爱着自己的宫尚角,而自己仍然是被他捧在心尖儿上的金丝雀。

    可宫远徵心中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都不会再回到之前的模样。

    明目张胆的偏暗是为了给他嚣张的底气和资本,却不能成为解开他们之间死结的关窍。

    现在宫尚角对他所有的好,都已经与情爱无关,而只是单纯的将自己看做,是他唯一的,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罢了。

    温柔又残忍。

    下巴垫在冰凉的岸边,双手滑到水底,满是伤口的手指握上那处脆弱,粗糙的磨砺让久未得到安抚的情感寻见了发泄的寄托。

    喘息声沉重,身下的小嘴张张合合,一时也不知是泉水舒缓,还是体液流窜,顺着他的大腿内侧流淌荡漾,时不时引起一阵小小的战栗。

    自己疏解时,宫远徵从来不会碰到自己的两处xiaoxue,像野兽分割领地,那是属于宫尚角的地方,他若是碰了,便是打破了二人之间固有的规矩。

    宫远徵微微眯上眼睛,水汽朦胧当中,似乎真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手上的速度加快,闷哼声当中夹杂着愉悦的喟叹,伸手抓住了来人的衣摆,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高潮迭起的前一刻,宫远徵彻底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水流如双手划过身躯,他忍不住轻声呢喃:“宫尚角……”

    24

    如同新做了一场大梦,宫远徵想都不敢想,如果这是现实的话,又该有多好。

    被泉水浸透了的衣服是湿的,门外的冷风一吹,昏沉沉的神智也不由得清醒了几分。

    黑金色的衣角扫过面颊,伏在岸边的人轻轻抬头,跟刚刚进来不久的人撞了个正面。

    那人伸出手来似是想摸摸他的脸,掌心伸到半路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着缓缓收回。

    “哥——”

    那人似乎僵了僵,有些无奈地重新抬手,想要将他从水中抱出来。

    宫远徵眯着眼睛,半梦半醒,在他双手接触到自己的瞬间,整个人直接沉入了水中。

    “远徵!”

    和衣下水,宫尚角疯了一样一头栽了下去。

    温泉并不深,但宫远徵却一点儿没有想站起来露出水面的意思。

    池底有暗流汹涌,宫尚角逆流而上抓住他的腰带将人向上拉出水面。

    满心的担忧和满脸的责怪,宫远徵不觉有厉,他水性并不差,方才也不过是想看看若是自己真的死了,宫尚角又会不会关心。

    那些真切地心疼在他眼里,就是一场大梦。

    宫远徵笑了笑,脸上的水珠缓缓从面上滑落,一时间宫尚角竟分不清他脸上的,究竟是泪水还是泉水。

    “我没有和上官浅圆房。”

    他此来就是想吧有些事情解释清楚,就算他们之间已经被自己亲手画上了结局,他也不想看到宫远徵因为某些事情,陷入无休止的自我伤害当中。

    他是一个极为狠心的人。

    而他跟来看见的一切,也都证明了,宫远徵的状态确实有些不太对劲儿。

    他们之间的死结,用逃避和躲藏,不失为解决问题的好方法,但宫尚角不是逃兵,他也不想做逃兵。

    宫远徵这个人,就算做不得他的伴侣,也是他存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不管身边来来往往多少人,他总归是有些特殊。

    他看不得别人令他受尽委屈。

    大概,这是他能为自己找到的最好的一套说辞。

    “什么?”

    宫远徵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伸出去想要讨要一个拥抱的双手缓缓放下,触及水面时,手腕儿又被冰冷的指节握住。

    “我没有和上官浅圆房,也不会和任何其他的人睡在一起。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这算是仅剩的一点点偏爱吗?

    宫远徵分不清,但是此刻,他很明显已经沉沦在了这种明晰的偏袒当中。

    委屈蔓延至眼角,微微垂下的眼睑无声地控诉着他之前的累累罪行。

    “哥……我有点儿冷。”

    宫尚角无奈地叹了口气,张开怀抱将人揽进怀中。

    颤抖的小臂显露着他的不安,guntang的身躯相互贴近,极大的自制力生生扼住了胸腔与喉咙的共鸣。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即便是再内敛的人也会在一言一行当中无意间显露太多。

    宫尚角一直都知道自己总归逃不过,但当他把这人真真切切地揽进怀里时,才清楚的知道自己究竟输得有多惨烈。

    甚至毫无反抗的余地。

    少年的呼吸轻轻洒在侧颈,惊醒一连串的战栗。

    宫尚角有心想把身上的人推开,那双被自己放置腰间的手却将他搂的更紧了些。

    “哥……”

    尾音里已经带了些哭腔,苍白冰冷的唇哆嗦着,沿着他的侧颈一点点吻上他的耳垂,贝齿生了情意轻柔啮咬。

    感受着怀中颤抖的身躯,宫尚角最后叹了口气,算是失败者的妥协。

    他永远都躲不过宫远徵的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