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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2 她能让你睡着吗

    Chapter 32  她能让你睡着吗

    赛斯克从基地食堂走出来,他刚吃了一顿差强人意的午餐,心情有些阴霾。腿筋反复不适让他必须休息至少一周,本周的比赛他不会进入大名单,也无法做有球训练,只能和同样带伤的队友们进行康复练习。

    经过器械室时,塞斯克余光扫到特里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窗前有说有笑,只看见半边侧影,他就在一秒钟之内认出了罗宾。

    塞斯克立刻气闷地扭头,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他身后的科斯塔狐疑地问:“你去哪儿啊?”

    塞斯克随口胡扯:“我耳机丢在餐厅了。”

    科斯塔提醒:“你耳机挂在脖子上呢。”

    塞斯克像没听见似的不加理会。

    他设想过如果再次见到罗宾,自己会怎样应对。

    塞斯克从小就很爱幻想,在同龄男孩中体现出罕见的心思细腻。十几岁他在往返拉玛西亚漫长的车程里做白日梦,比如身穿巴萨一线队的4号球衣捧起各种奖杯,比如身披国家队的战袍站上欧洲之巅、世界之巅,再比如他已经离婚的父母有一天突然来接他放学并且对他说我们决定复合了孩子……

    从足球到生活,从生活到爱情,他的想象世界里充满了美好的童话故事,而在长大后的岁月里他竟然将关于职业的幻想一一实现。

    随着年岁增长,职业经历越来越丰富,奖杯几乎拿满,他不再盲目设想关于足球的未来会如何,幻想的习惯自然而然地蔓延进日常生活。

    想起罗宾时,无疑他是愤恨的。某日他和泰拉正在逛超市,塞斯克推着购物车,女朋友在挑选减糖减脂的零食,走到拐角时,他看到了一个身形与罗宾相似,鬓角些微银白的年轻男人,他下意识死死地扣紧手指,金属推车摇晃作响。

    泰拉回头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奇怪道:“亲爱的,你认识他?”

    塞斯克低头道:“不认识。”

    他心虚地撒谎:“只是长得像我从前的一个队友。”

    泰拉活泼开朗,性格比塞斯克认识的很多男性更加大大咧咧,她完全没有怀疑,亲昵地挽住塞斯克的胳膊,拿起一瓶沙拉酱认真地看配方表。

    自那之后,塞斯克偶尔会想,如果真的在城市某一角落与罗宾不期而遇,他会怎么做。想起来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他都捏紧了拳头,把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显然他内心觉得只抽了对方两巴掌是太轻的惩罚,他当时就应该把罗宾的下巴揍歪,在他脸上留下点永久的痕迹,才能真的解气。

    但真遇见了塞斯克心里却异常冷静。也许不能称其为遇见,罗宾出现在切尔西不可能是巧合,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重逢。在会客室中,塞斯克挺起背,直视着罗宾的眼睛,不发一言,转身拉开门,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他直接离开了。

    他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唯一的念头是快点离开这里,走出相当长一段路,塞斯克才发现小腿凉飕飕的,他的右腿裤管被卷到了膝盖。塞斯克慢慢弯下腰,几乎同时,天空开始飘雨,雨丝轻柔地掠过他的头发,塞斯克感到跟腱隐约泛起疼痛感,心脏沉闷地跳动。

    难以准确形容重新见到罗宾的心情,刚开始其实有点释然,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恨罗宾,波澜起伏的激烈情绪往往意味着太过在乎。塞斯克是重感情的,但他单方面斩断关系的能力同样厉害,也有曾经的密友只因一两次触到他的逆鳞就被永远隔绝于塞斯克的社交圈之外。

    他平静地驾车返家,没有走神,没有开错路,稳稳地将车泊进车库。进家门时泰拉在客厅里练瑜伽,看到他大呼小叫——“噢!宝贝,等一等,先别走进来,我今天刚换了地毯。你全身都淋湿了!”

    塞斯克很乖地站在玄关,不让雨水滴上地毯,泰拉拿过来一条干爽的长浴巾,罩住他的脑袋,使劲地揉搓了几下,她笑着踮脚亲上塞斯克冰凉的嘴唇,催促他:“快去洗澡吧。”

    塞斯克拢住浴巾走进浴室,他关上门,突然感到恐慌。多数时候塞斯克的情绪摆在明面上,他生气了就拉黑、取关几个人,伤心了就哭,对媒体和记者说很多负气也解气的话。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生气时别人是看不出来的。泰拉在外面跟着音乐哼歌,塞斯克拧开水喉,情绪像水流漫过全身。

    他的确在愤怒,在惶恐,在难受,愤怒于罗宾竟然还敢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惶恐于罗宾担任心理顾问的真实目的,难受于自己冷静的表象之下仍然压抑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无论塞斯克如何抗拒,他都找不到向管理层抗议的正当理由。罗宾的运气好得过分,在球员们接受心理疏导之后,切尔西竟然止住了节节败退的颓势,连续赢下两个客场,至少暂时脱离了降级风险。老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心理咨询起到效果,罗宾出入基地变得更加频繁,频繁到塞斯克刻意躲着仍然每隔两三天就碰见他一次。

    罗宾表现得专业而绅士,连脾气不好的主教练也与他深聊过两次。他那帮队友中有几个明显与罗宾建立了超越工作的关系。当塞斯克在队内聚会上,看见罗宾端着酒杯与阿扎尔站在一起聊出了满脸相见恨晚的契合,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快要压制不住在体内暴走的情绪。

    罗宾毫无破绽,他看着塞斯克的眼神不会变化,肢体不会僵硬,笑容的弧度恰到好处,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仿佛他以前真的不认识塞斯克,没有对塞斯克挥过皮带,没有把性玩具捅进他的屁股,没有抚摸着他的身体在他耳边以爱称呢喃。

    他们没有抱过、亲过,做过最亲密的事,他也从没伤害过塞斯克。

    罗宾的过于平静与塞斯克的伪装平静形成了一组鲜明的对照,塞斯克每多看他一眼,心里的愤怒就增长一分。

    阿扎尔和罗宾靠在一起,罗宾低头,阿扎尔带着笑容在他耳边私语,塞斯克什么都听不见,周围的音乐声很大,有漂亮的姑娘靠近了他们,姑娘牵住阿扎尔,把切尔西的当家前锋拉下了舞池。罗宾在阿扎尔离开的那个瞬间收敛了笑容,他垂下脑袋,酒杯端到口边浅浅含了一口,接着抬头,视线笔直地射向塞斯克的方向。

    塞斯克来不及躲开,发自内心觉得事到如今,逃避起不到任何解决问题的作用,他把呼吸调整得非常平稳,与罗宾在暗色起伏的嘈杂环境里久久地对视。他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罗宾在想什么,罗宾的眼神变得深邃复杂,最后还是塞斯克先移开了眼睛。

    次日,特里不知道从哪得知塞斯克还没有完整接受过罗宾的心理辅导,从训练结束就跟在塞斯克身后絮叨,大意是老板给咱们请的顾问真的非常专业,跟他聊过之后我每天的深度睡眠都多了一小时,你看咱们也赢球了,有用没用你都应该试一试,为什么这么排斥,难道你对罗宾有什么意见。

    塞斯克听到这句时,顿住脚步,他不希望任何人察觉自己与罗宾曾经有过不可告人的关系,面色难看但尽量让语气自然,他说:“怎么可能,我又不认识他。我只是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在复健和疗养上。”

    特里勾住塞斯克的脖子,“队医都告诉我了,你恢复得很好,下周的欧冠就能上场。”

    “你知道,这场欧冠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相信我,塞斯克,去试试吧,罗宾会帮到你。”

    塞斯克几乎是被特里押送到心理咨询室门口的,没错,由于从主教练到队员都对罗宾的咨询服务称赞交加,俱乐部为罗宾单独辟设了一间办公室。

    在塞斯克走进去之前,特里抱臂警告他:“我就在这里守着,不待满一个小时,你不许出来。”

    塞斯克没法抗议,一边翻白眼一边摊手,还是在特里严格的目光下敲响了那扇木门。门里传来罗宾沉稳的声音——“请进。”

    塞斯克深吸一口气,低头推门,走了进去,他关上门,门锁“咔哒”作响,只一声,仿佛将眼前的这个小空间完全与世隔绝。

    罗宾站在书架边,回身见到塞斯克,没有第一时间挂出他标志性的笑容,反而有些诧异。

    “塞斯克?我以为你不愿意见我。”

    “我确实不愿意。”

    塞斯克拉了一把转椅,坐下后,摆弄手机,设置闹铃,不耐烦地说:“我队长说我必须在这里待满1小时,从现在开始,随便你做什么,不要跟我讲话,就当我不存在。”

    说罢,他靠进椅背,闭上眼睛。

    塞斯克听见一声清晰的轻笑,他太阳xue突地一跳,头皮都炸起来一般,整只脑袋生出一种被拉扯的痛感。

    真的好想跳起来揍他一顿,塞斯克拼命克制,因为罗宾太平静了,如果他反应激烈就先输了一筹,塞斯克不想暴露太多的心绪,只能逼自己压抑。塞斯克丝毫不知道现在他的表情有多么丰富,把那点心理活动出卖得一干二净。

    罗宾忍不住笑,他慢慢靠近,一只手轻轻碰了下塞斯克的头发。

    塞斯克睁开眼睛,跳起来,像凶狠的小兽瞪着他:“你干什么?!”

    罗宾无辜地摊手:“是你说的,随便我做什么,只要不跟你说话。”

    塞斯克烦躁地来回踱步,踱到第五步时,终于意识到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为罗宾烦恼的情绪,他回身,以很少使用的冷淡面孔对着罗宾,口气生硬冰冷:“离我远一点,不要碰到我!”

    塞斯克坐回椅子里,转身背对罗宾,重新闭上眼睛。时间流逝得很快,罗宾听话地没有再试图靠近他,或者与他交谈。塞斯克闹铃响起的时候,几乎快睡着了,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站起来,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还能心理不设防得在罗宾眼皮子底下睡觉。

    实在不可理喻。

    塞斯克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没有看罗宾,径自向门口走去,突然被高大身影拦住了去路。

    塞斯克慢慢抬眼,他比罗宾矮十公分左右,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两个人的呼吸陡然间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塞斯克慌乱,他本能地想后退,但做了亏心事的人又不是他,凭什么罗宾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大肆入侵他的工作领地,当着他的面和切尔西的教练、球员,工作人员打成一片。塞斯克不想再忍了,他侧颈浮出青色血管,眼里迸射凶光,抬起拳头仿佛罗宾再不让开就要一拳揍上去。

    罗宾叹气,他丝毫没有受到塞斯克状态的影响,眼神格外柔和缱绻,像电影里深情而失意的男主角,他低着脑袋,克制地说:“聊两句,可以吗。”

    “不。”塞斯克伸手去握门把,罗宾的手掌温热地叠盖上来。

    塞斯克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几乎想吼叫,一想到特里可能还在门外,他拼命压制自己,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塞斯克搜肠刮肚想找出更有力的威胁话语,罗宾突然靠了过来。

    男人身上有他没闻过的香水味,混杂着某种沐浴液的清香,他的呼吸特别近,声音也特别近,塞斯克低着头,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听见罗宾淡淡的声音。

    “想我吗。”

    “塞斯克,你有没有,想过我。”

    塞斯克抬头,坚定地向下压住门把手,锁芯旋转,木门拉开了一条缝隙。

    他从罗宾的声音中捕捉到男人的颤抖、犹豫和紧张,塞斯克几乎是兴奋的,他终于在面对罗宾时占据了一丝上风。

    塞斯克飞快地说:“没有。”

    罗宾向后退了一步,塞斯克推开门,特里早就不见踪影,他回身对明显失落的罗宾笑了一下。

    那可能是个挑衅的笑容,罗宾目光闪烁,随后眼中神色变得沉寂寥落,他不发一言地盯住塞斯克。

    塞斯克恢复了冷漠又平静的样子,他重新说了一遍:“没有,从来都没有。”

    与特里得到改善的睡眠质量完全相反,自从罗宾来到切尔西工作,塞斯克失眠的情况更严重了。对运动员来说,饮食和睡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身体无法得到充分休息,大脑也会死机,在训练和赛场上的表现必然大打折扣。

    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塞斯克睡得极度不好,而泰拉又睡得实在太香。任凭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塞斯克,随后他再难入睡,但漫长夜晚,无论塞斯克翻身、起床还是玩手机、听音乐,泰拉都不会受影响,始终呼吸平稳安静。塞斯克在感到佩服的同时,陷入深深的失落。

    泰拉是个好女孩,绝对的乐天派,对生活充满热情,真的跟她生活在一起了,塞斯克才知道,泰拉就像个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能量库。她的生活方式极度健康,她的快乐由内而外自由散发,很多时候她能感染到塞斯克,和泰拉在一起非常放松惬意。

    但心理状态太稳定,太懂得享乐,往往对他人的负面情绪缺乏捕捉能力。像泰拉这样的人仿佛有一种本能,大脑会过滤和屏蔽掉一切不好的信息。就像她察觉不到塞斯克在每个深夜都辗转反侧、焦虑难眠,泰拉同样对塞斯克内心的压力缺乏细心的体察。

    塞斯克既不责怪泰拉,也不会主动向她倾诉,他喜欢泰拉的活力和激情,并不指望女友设身处地感知自己的心灵世界——当他无法在足球场上获得胜利,那里是多么的贫瘠。

    早晨,泰拉的闹铃一响,她就会立刻起床,那时候塞斯克可能才刚入睡。自律的模特时常邀请男朋友陪自己晨跑或健身,塞斯克眼皮都睁不开,还是好脾气地被女友从床上拖起来。

    运动之后,泰拉心情好的话,会下厨为两人做一顿早餐。她不太会做饭,简单的三明治、沙拉是厨艺的极限,不过他们都非常喜欢劳伦的手艺。

    泰拉把淋过酱汁的煎蛋端到塞斯克面前,她俯身在塞斯克侧脸印上一吻,“亲爱的,反面有点煎糊了,但不会太影响味道。”

    塞斯克说着“没关系”,用叉子把煎蛋塞进嘴里,酱汁的咸鲜混合腥苦,味道有些怪,他还是囫囵咽了下去。

    泰拉摆弄着手机,找角度拍摄桌上的早餐,自拍了几张,又挨着塞斯克拍了双人合影。她发布ig,塞斯克登录,尽职尽责地点赞、转发,配上一串鲜红的爱心。

    一切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塞斯克举起杯子喝鲜奶,早餐的时间点他一般会觉得有些困,上下眼皮打架的同时,快速地吞咽食物。

    桌上手机一震,一条新短信涌进收件箱。

    塞斯克喝完了牛奶,才慢吞吞拿起手机,现在差不多是他一天之中最困倦的时刻。

    信息来自一串陌生号码,塞斯克点开,只看了一眼,瞳孔放大,心跳加速,困劲一扫而空,怒意席卷而来。

    他抬手用力把手机掼向桌面,手机屏磕在桌角,碎得四分五裂,塞斯克犹嫌不解气,握住屏幕残碎的手机,几大步迈进厨房,把让他震怒的源头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泰拉吃惊地看着他,又看看垃圾桶,问道:“怎么了,塞斯克,发生什么事了?”

    塞斯克一言不发,紧抿着嘴唇,面色铁青。

    泰拉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张了张嘴,词穷地又闭上了嘴,她不知该如何安抚明显暴怒中的男友。

    塞斯克转身,走进洗手间,重重带上门,他拧开水龙头,坐在马桶上,听着哗啦啦的水流声,脑中不可控制地浮现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塞斯克,说实话,她能让你睡着吗?】